第23章(1 / 2)

寡人有疾 随宇而安 3104 字 2个月前

侍寝

我向来是比较喜欢纯臣的,像易道临那种纯臣,虽然有时候不够圆滑,说的话不讨人喜欢,但这种人安全,因为简单,只有一根忠骨。

君要臣死的时候,他最多仰头骂几句「老天不长眼啊」,然后慷慨就义……

在这一点上,父君与我不同,或许是因为所处的位置不同,他觉得纯臣不易利用,不如有私心的能臣。他一世为臣,多数时候是站在臣子的角度去思考大局。我二爹虽名义上是大司马大将军,但也是陈国的凤君,过去还是武林的盟主,是永远的上位者。坐的位子不同,看待局势的眼光自然也不一样。

早些年,裴铮与父君相像,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圆滑地周旋於各党派之间。父君理想中的朝廷格局,就是三派鼎立,以互相制衡实现朝政稳定,避免一党独大,功高震主的局势出现。这样的朝局维持到了明德十三年,不曾有过丝毫差错。然而父君却在离职之时,似乎有意打乱了这一局势,他拂衣而去,留下了崇光元年的朝政乱相,那时我看不明白,也没有想过去问,只是不动声色观察着。

裴铮因师从父君,为相之初,处世之道与父君相似,有小沈相之名,但不过三年,便没有人敢再这么唤他了。我总觉得,是父君看错了裴铮,这人伪装得温良顺从,事实上却多了一根如我二爹那般不甘居於人下的傲骨,一日得势,便嚣张跋扈。父君当初有意拨乱朝政这一潭水,却是要让裴铮趁机立威,拨乱反正,肃清怀有异心之徒。一朝天子一朝臣,明德朝的老臣陆陆续续被裴铮除掉了,只剩下最后的苏党,如果有一日苏党也折於裴铮之手,朝廷岂非他裴铮一党独大——这原是父君不希望看到的局面,他扶持裴铮之初,可曾想到会有这一日?

我并非不赞同父君的政见,但到底像二爹更多一些,即便能力远不及二爹,不足以掌控全局,却也不能任由自己为他人掌控。

纵然那人是裴铮。

过去我势不如人,只能在他面前装傻,但装不了一辈子,是我的,终究是要收回来的。

我让易道临先着手失火案,无论是人为还是意外,都有人要为此付出代价。

失事现场的火已经扑灭了,剩余烟火也已经被隔离,但其他一切都保留原样,我让卫兵将整片地区圈起,以防有人做手脚。

不治死亡的是离失火点最近的一个小卒,背部据说被炸出一个血窟窿,爆炸开的烟火引燃了附近的存货,其他人因为跑得及时,多多少少保住了一条命。

易道临勘察现场,我另外派了一队人清点损失。因为失事地点靠近官署,许多资料卷宗又属易燃,清点之下,才发现最近一间资料库几乎被烧毁了将近七成。

我眼皮一跳,问道:「被烧毁的都是哪些?」

「回陛下,被烧毁的资料包括历年官员考核记录,各郡县财政年报。」

倒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资料卷宗,失火之时,众人都忙着救人救火,那地方因火势太大又素来没有人去,因此救火稍冲,毁损过半。

女官署亦被殃及。裴笙手臂划伤,右手灼伤,上过药后便也无大碍了,此刻正领着几位下属清点现场,被烧毁的是部分宫人的名单资料。

「陛下。」裴笙见了我,福了福身,声音也微哑。

「裴学士,此处便交由你和易卿家了,寡人另有要事。」我干咳了一声,隐约觉得气氛有些微妙。

裴笙微笑着说是,又向易道临行了礼。如今易道临的品秩高於她,向他行礼也是正常,不过易道临似乎不怎么待见她,眉心微皱了一下,别过脸去,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

我素知易道临不看好苏党,对裴铮更是没好感,没想到他连个小女子都不放过啊……

裴笙方才好歹算救驾有功了,我回头还得封赏她一番,此刻见易道临这般态度,也有些尴尬,便继续干咳,说:「那什么……两位卿家合作愉快。」

这两人,似乎都没怎么卖我面子……

我摸摸鼻子,灰溜溜走了。小路子那边说,方小侯爷把他家夫人接走了,贺兰连片衣角也没伤到,只是呛了几口烟,如今挪了个窝修养着。

其实贺兰那院落虽在火势范围内,但因为离得并不算最近,只要第一时间逃开便也无事。我想自己是被裴铮吓唬到了,出了事,第一反应便是有人要害贺兰,或许事实并非如此,这只是一场意外也说不定。

应付过莲姑和阿绪的殷勤慰问之后,天色已经暗了,晚膳比平时晚了一些,宫人掌灯上菜。

「陛下,苏御史要如何安置?」小路子小心翼翼地问,「苏御史乃外官,要留他夜宿宫中吗?」

苏昀因被太医下了重要,眼看天色渐暗,他仍没有苏醒。朝中官员不得夜宿后宫,这是规矩,不过他有伤在身,还是为救寡人而伤,让人这么送他回国师府也不合适。

「派几个宫里的老人服侍他,其余之事,等他明日醒来再说吧。」我挥了挥手下令。

「陛下,恐怕不妥吧。」

殿外突然飞来这么一声,吓得我手一哆嗦,险些掉了筷子。我愣愣抬头看向来人,猛地想起还有那么一遭——裴铮说什么,今晚要留宿宫中!

对,我是答应了没错,不过这个时间点他应该留在寡人给他指定的活动范围吧!

裴铮就在我直勾勾的瞪眼下走到我跟前,像在自己家一样自然地坐下,抚了抚袖子,不待他发话,小路子已经自觉地帮他上碗筷布菜了。

「你……」我很用力地咬字,顿了顿,又接着咬字:「你……来做什么……」

裴铮挑了下眉,像是听到很奇怪的问题似的,轻笑着反问道:「陛下以为呢?」

我艰难地说:「寡人虽许了你留在宫中,但夜已深了,后宫中有规矩,入夜不得擅自行走。」

「后宫亦有规矩,外官不得留宿。」裴铮轻巧驳回一句,「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陛下既已破了一回规矩,又何妨再破一回?」

「事从便宜,苏御史有伤在身,故才破了回规矩。」我上下打量他两眼,忽起了调戏之意,掩了嘴窃笑道,「裴相你若也有难言之疾在身,寡人便也免了你的规矩。」

裴铮故作疑惑地皱眉问道:「陛下说什么规矩?」

我善意地提醒他:「后宫规矩,入夜不得擅自行走。」

裴铮微笑点头:「甚是。微臣来之时,尚未入夜,如今入了夜,微臣也不打算擅自行走了。」

我深呼吸一口气,缓缓问道:「你是说……你留宿寡人的寝宫?」

裴铮笑道:「微臣遵旨。」

「裴铮!」我刷地站起来,怒而掀桌,「你这臭流氓!」

裴铮笑容依旧:「谢陛下夸奖。」

我坐下来,淡定地捧起饭碗,吃饭。

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

奇怪,按理说,我母亲是个死不要面子的人,怎么我就没她这缺点,跟裴铮比流氓、比无耻、比无赖,没有一次能占上风。

「小路子,给裴相准备一床被子,让他打地铺。」我很是从容地淡淡说道。

小路子瞥了裴铮一眼,见他没有表示,便听了我的命令去准备了。

此人,无视之即可。我这么告诉自己。

用过晚膳,处理了一些遗留政务,散步片刻,沐浴更衣。

我成功暗示自己没有一个多余的人,但裴某人似乎不甘被我忽略,以至於十二岁那年的悲剧又一次上演了。

我尖叫一声缩到水下,透过氤氲雾气看着对面的男人。「呸呸呸……」我左右张望了一番,「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裴铮背靠着白玉,湿润的黑发垂落在胸前,唇畔的笑意在雾气中有些朦胧。「微臣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