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2 / 2)

寡人有疾 随宇而安 3099 字 2个月前

嘴上却说:「无大碍,你还是有话直说吧。当然,如果是帮裴铮说话,就可以免了。」

苏昀闻言抬眼凝视我,眼中笑意浅浅:「陛下觉得微臣方才是在为裴相说话?」

我也笑了。「不然你是在为寡人说话?」

苏昀微哂。「微臣方才所言,倒也不虚,但论动机,自然不可能是为了裴相。陛下可知,那封奏章是谁写的?」

「奏章是通过内阁呈上来的,如果你都不知道,寡人就更不知了。」我淡淡道。

苏昀笑道:「是微臣写的。」

我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他笑意更深:「陛下很惊讶?」

我僵硬地点头,「你在朝上那样为他辩解……」

「陛下是否以为那封奏章是裴党的人递上来试探陛下态度的?」

我轻轻点了下头。「寡人虽暂免了他的丞相一职,却同时立他为凤君,此时此刻,朝堂上那班人多半还在观望,不会这么快就上这七宗罪的奏章,而且这奏章里并没有任何确凿证据可对裴铮造成实际伤害,更多的像是在试探……」

裴铮的势力盘根错节,崇光新政后,他在各部门的关键位子上安插了不少自己的门生,就算证据确凿,毫无准备也很难一下子扳倒他,只能一步步削去他的臂膀,瓦解他的势力,否则裴铮突然倒下,朝堂定会乱成一盘散沙。这个局势,凡是能混到四品以上的,都心中有数。所以目前大陈朝堂还不能没有裴铮,我原以为,这封无关痛痒的折子不过是他要来试探我的态度,既然如此,我就摆个脸色给他看,却万万料不到,竟是苏昀所写。

确实,与裴铮水火不容的人是他,但在这个时候写这样一封奏章根本不能伤到裴铮,他不但写了,还在朝堂上反驳……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朝堂上,和陛下抱同样心思的,只怕不在少数……」苏昀微低着头,一抹笑意的滑过墨黑的瞳仁,若有鳞光。恍惚间,我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裴铮——那个春风化雨的苏焕卿在哪里呢……

我攥了下手心,回过神来,听到他缓缓说:「这封奏章到底出自谁之手,没有人知道。如今百官也多半以为是裴相出手试探陛下的态度,同时试探底下诸人何者对他存有异心,因此今日朝堂之上,百官无一人敢表态。另一种猜测,则是以为奏章乃陛下自己捏造,同样是试探,却是试探文武百官对陛下的忠诚度。陛下……」苏昀扬起眉眼,浅笑望着我的眼睛,悠悠道,「以今晨的情景看来,百官惧裴相,甚於陛下。」

我紧紧捏着袖子,笑得很是勉强。「你上这封奏章,是为了试探寡人,还是为了告诉寡人这一事实?寡人心慈手软,妇人之仁,哪里比得上裴铮心狠手辣,御下有方。」

是不是权力和地位会改变一个人?即便是苏焕卿,当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后,也与裴铮一样满是算计与城府了,这算计的人里,甚至包括了我。我微微有些失望。

「微臣并非在试探陛下。」苏昀眼神微动,上前一步,似有些急切地辩解,「而是想帮陛下翦除裴党羽翼!」

「哦?」我挑了下眉,好奇问道,「谁?」

苏昀神色稍定,「京兆尹和大理寺卿。」

那两人……我想起京兆尹那娇弱不胜风力的身姿,想起大理寺卿一脸菜色的熊样,不禁有些纠结,又有些想笑。「你没弄错吧?就那两人?」

苏昀肯定地点头。「难道以为陛下这两人是小角色?」

我嗤笑一声作为回答。

苏昀亦笑了,自他入内至今,唯有这一笑让我通体舒畅。

「京兆尹掌京畿要务,往来者皆权贵,若非有特别手腕,如何能屹立不倒?大理寺卿乃大陈刑狱最高长官,又岂是庸人堪任?他们不过是示弱於人前,隐藏真面目罢了。」

「他们的真面目,是什么?」我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原以为那两个草包不过是摆设,却没想到还另有深意。

「是漕银亏空案的重要从犯。」

「什么?」我眼皮跳了一下,声音微微走调,「你找到证据了?」

我也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度了,又调整了下坐姿,轻咳两声,淡定道:「是否贺兰又说了什么?」

苏昀深深看了我一眼,方道:「我昨日问过贺兰,与贺敬往来之人中有哪些人有嫌疑。贺兰说,贺敬出事前几天,他在贺敬书房的暗匣里看到一封疑似大理寺卿的信件,这封信却非日常往来书信,而是密函。有趣的是,贺敬与大理寺卿交情不深,当年贺敬任大司农时,如今的大理寺卿不过是个小吏,待他升至九卿,贺敬早已外调。回京述职两人也少有交集,何以会有密函往来?贺敬表面上与裴党撇清关系,暗地里却又与裴党的核心人物互通书信,这其中定有文章。那封密函中所言何事贺兰不知情,此时尚难猜测,只有做进一步调查。但大理寺卿贵为九卿之一,若无罪名难以下手,只有罗织罪名。」

我心念一转,恍然道:「你想利用裴铮的七宗罪,指摘大理寺卿失职?」

苏昀无奈一笑:「纵奴行凶之事,曾有人上告,但是被大理寺卿压了下来。兼并土地目前尚无律法可依,但是裴铮及其同党倚仗权势霸占了京郊百顷良田,有民上告,却被京兆尹瞒下。微臣本想以此为由彻查这两人,奈何陛下走得太急……」

我面上一热,自己那时是有点冲动了。「这……又关京兆尹何事?」

苏昀轻叹一口气,「贺兰说,当日他进帝都,最先碰到的,是京兆尹。陛下以为,为何裴铮会抢在你我之前先至廷尉府?」

京兆尹通风报信……

不错,他是裴党的人,但他为何要通风报信?他知道贺兰是贺敬的儿子,知道贺敬涉嫌漕银亏空,知道此事与裴铮有关……

我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忽地觉得有些累。

「寡人明白了。明日早朝,按你的计划行事。」

裴铮这人,我只想挫挫他的锐气,并不真想杀他。或如很久之前我与他说过了,我将他视为家臣,与一般臣子不同,他是自己人,但也与家人不同,他终究只是个臣子。所以我给他的范围,就是那么些,太近不行,太远……也不习惯。

可他若真有罪,我也不能、不会包庇他。

「陛下。」小路子在外敲门说,「裴相让人送了折子过来。」

我猛地睁开眼,看向苏昀。他眉心微皱了一下,极快地扫了紧闭的门扉一眼,眼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

「送进来。」我沉声说。

他又玩什么花样?

我狐疑地摊开折子,一看,怔住了。

「苏御史……」我眉眼纠结地把折子递给他,「你看看……」

苏昀愣了下,上前一步接过折子,一目十行扫过,瞳孔一缩,随即缓缓勾起一抹浅笑。

「裴相……」苏昀合上折子,闭目微笑,修长白皙的十指紧扣着折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裴相……以退为进吗……」

我无语望着他。

裴铮那折子,写得极是楚楚动人,名为《罪己状》,把苏昀所写的《七宗罪》扩成了《吾日七省吾身,错措错错措错错……》,言辞诚恳,催人泪下,我忍着胃部不适感勉强看完,最后才愣住。

「微臣为人臣不能侍君,食君禄不谋其事,居一品不成表率,陛下仁厚,不曾降罪,微臣却无颜、无德堪其重任,唯有辞官以谢君恩!」

我长叹一声:「他……这是在逼寡人去求他留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