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
那日午后,太阳暖洋洋晒着,我侧躺在园中长椅上,听到小路子上前低声说:「陛下,苏大人求见。」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的脚步声就近了。
我睁眼向他看去,缓缓道:「苏大人近来清减了许多,果真是忧国忧民,如果是为南怀王一案而来,那还是请回吧。」
这半个月来,他和易道临锲而不舍地进言,都被我驳回了,一个个拦在宫门之外不见,如此一数,我竟已有十三天没上过朝了。
小路子见我没有不悦的神情,便躬身退下了。
苏昀对我行了一礼,开门见山便道:「今日微臣前来,特请陛下准许微臣辞官离朝。」
他脸色苍白,抬手的时候露出手腕,骨节分明。
撑不下去了吗……
我说:「再等等吧。」
他眉心微皱了一下,然后头压得更低,坚决地说:「请陛下准许微臣辞官。」
「再等一天。」我加重了语气说,「再一天就够了。」
他猛地抬起头,愕然看着我。
我望着他温润的眸子,勾了勾手指,让他上前,他眼神微动,上前两步,弯下腰,我转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能拿到解药。」
他睫毛扇了下,却没有震惊或心虚。
他果然知道了,那一夜我也在门外,当管家说出「你们」二字的时候,我清晰听到了开门声,只不过他没有追上来,或许以为装作不知道,就可以真的当成没发生过。
我躺回椅子上懒懒说道:「寡人倦了,你回去吧,辞官之事,以后再说。」
他退回原来的位子上,低头说:「微臣明白了。」
「也让易道临别整日来烦寡人,他是一品大员,难道事事都要寡人吩咐下去他才懂得怎么做吗?」
「微臣明白。」他这么说。
我希望他是真的明白。
有时候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中了情蛊,否则怎么会一面陪着裴铮做戏,一面谋算着偷解药。可如果不是中了情蛊,为什么他那么对我,我也没有想像中的那样恨他怨他。
同是中了毒,他的选择和苏昀的,截然不同。我可以理解,却又很难接受,那种感觉就像在被人捅了一刀后又挨了一掌。
我看着苏昀远去的背影,心口又开始彷佛被蜂针紮着那样又麻又痛。
裴铮……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罢了……
宫灯亮起的时候,暗卫出现,捧了三个瓶子给我。
刘绫心思缜密,怕被人夺去解药研究出成分,特意让人送来三瓶混淆耳目,一定要看着裴铮服下才离开。而裴铮必须蒙上眼睛才能服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解药是哪瓶。七虫七草的解药是以毒攻毒,就算截下三瓶解药研究出成分,也不可能一一饮下尝试。
观察了一次,我才让暗卫偷梁换柱,暗中从押送解药的人身上下手,将三瓶药水各倒了一部分出来,第一次是在裴铮服过解药之后,只偷出了两种药水,第二次就是在今夜,偷出来三种药水,比上次多出来的那种就是解药。五爹的嗅觉世所罕见,只要得到一点药水,他便能靠着嗅觉分辨出成分配制出一模一样的解药来。
刘绫到底是百密一疏。
我接过三个瓷瓶,起身朝五爹的药庐走去。
五爹打开三个瓶子嗅了嗅,眉头一皱,说道:「和上次的不一样!」
「什么!」我震惊地望向他手中的瓶子,「怎么可能不一样!」
五爹放下三个瓶子,说道:「上次另外两种药水我已经配置出来了,这一次……三瓶都只是清水而已。」
我捏紧了拳头,咬牙道:「难道刘绫是故意的?还是她已经发觉了,故意试探?」
五爹沉吟道:「或许也有另一种可能……解药,早被裴铮先下手为强偷走了。因为他自己也想配置出真正的解药,以他的医毒水平,未必配不出来。」
我一咬牙,说:「我去找他拿!」
我转身里开药庐,匆匆赶回寝宫,却没有看到裴铮人,转身抓住一个宫人问道:「凤君呢?」
宫人吓得脸色微白,结结巴巴道:「凤君说,说去御花园走走……」
看样子是有意避开了,他会在哪里?
要配置解药,至少需要药材——太医院!
我果然没有料错。
太医院的灯火亮着,窗纸上映着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我站在门口顿了一下,里面便传来醇厚的声音,悠悠道:「是豆豆吧,进来吧。」
我动了动手指,抬手推开了门。
烛火照得一室通明,他面前的桌上摆满了各种药材,一个眼熟的瓷瓶便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子。我紧紧盯着那个瓶子,沉默不语。
他碾着药粉,轻声说:「把门关上。」
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他笑了笑,不回答。
我说:「给我解药。」
「不装了吗?」他无奈地看着我,笑意深长,「其实你若想要解药,一早跟我说实话又有何妨。」
我沉默着,紧紧盯着他,半晌后说:「你知道我要救的是苏昀,也会交出解药吗?」
「为什么不?」他像是听到一个奇怪的笑话,勾了勾唇角说,「他如果因此丧命,你一辈子都会念着他的好,我怎么可能让你对他心存亏欠。」他低下头,将药粉倒入钵中,彷佛说了一句什么话,我还来不及挺清楚,他又抬起头,淡淡说道,「你坐一会儿吧,大概天亮的时候,药就能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