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2 / 2)

妖刀记 默默猴 10828 字 2个月前

岳宸风双臂一振,仰天长啸,震得梁间簌簌落尘,胸前的破口露出肌肤,竟连一丝血痕

也无,生满黑茸的虯劲胸肌掠过一抹金红暗芒,稍纵即逝。他活动活动头颈,面上狞笑益盛,

大踏步走了过来。

耿照虽对明栈雪无甚好感,也不禁替她着急,只见明栈雪并未起身,迳自盘腿端坐,似

在运功调息。

他忍不住心中失望:「她到底也不是岳宸风的对手。」见岳宸风一扫颓势,风风火火来到

女郎身前,巨掌一挥,明栈雪头上的纱笠「呼!」临空飞起,散开一头乌亮的如瀑长发。

明栈雪一动也不动,岳宸风却蹲下身来,伸手捏着她尖细的下颔,端详片刻,眯起虎目

赞叹道:「多年不见,你还是这般动人。我以为这些年已渐渐不再挂念,今日一见,始知大错

特错。世间美人再多,却无一名尤物如你。」

他抬起她的下巴,指尖品着滑如浸乳丝缎般的美妙手感,喃喃道:「很久,没有人敢对我

这么不礼貌了。胆敢如此的蠢人,我会锯断他们每寸肢体,挖出双眼?割断舌头,再用烧红

了的小铁箸,一点?一点耷黏着挟下他们全身的皮肉......奇怪的是:我一见了你的容貌,却

都暂时忘了这些念头。」

明栈雪闭目仰头,强自运功压下脉中雷劲,忽然开口。

「你......你若想以酷刑折磨於我,我便咬舌自尽,让你什么也得不到,到头来一场白忙。」

岳宸风料不到她身中紫度神掌的雷劲,竟然还能开口说话,闻声身形如影一晃,无声无

息退至门边;落足之际,原本所在处似还留有残像,一丈的距离间乌影层叠,若有数名振衣

舞袖的岳宸风。

明栈雪堪堪镇住体内隐患,浓发一摇,支起半截柳腰,掩口迸出一串银铃轻笑。

岳宸风面色铁青,这次却非是故意示弱,虎目中杀机隐现。

明栈雪笑得花枝乱颤,半晌才幽幽一叹,曼声道:「我认栽啦,岳宸风。多年不见,没想

到你的武功进步如斯,好厉害的虎籙七神绝!」

岳宸风容色稍霁,「哼」的一声,狞笑道:「中了紫度雷绝?还能开口说话的,你明姑娘

也是我平生仅见的第一人。待你眉间的紫气布满印堂,雷劲便在体内结成了丹,如无我的『九

霄辟神丹』化解,你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届时你若还笑得出,岳某人才真是佩服。」

明栈雪封了身上几处穴道,知他所言无虚,胸中却仍有一丝不平,忍得片刻,终究还是

问了出口。「碧火神功虽是内家绝学,却不能无端飞进,你的内功进境如斯,定是另有奇遇。

我说的是也不是?」

岳宸风微微一怔,不觉失笑。

「都到了这时候,你还争什么?」

「你既未否认,那便是啦。」明栈雪淡然一笑。「我说呢,你怎能在短短数年之内一口气

贯通七绝,原来又是天上掉下来的遇合。你这人要说有甚长处,便是运气之好,令人瞠目结

舌。」

岳宸风面色一沉,正要反口,蓦地微凛:「小贱人虽要强好胜,决计不会在紧要关头一味

缠夹......莫非,她在等什么人出手?」长笑道:「你若巴望着谁人来救,算盘可就打错了。」

明栈雪端坐不动,轻笑道:「是么?」

哗啦一声瓦破檐穿,一条乌影跃入庙中,淩空挥掌拍落。

岳宸风转身相接,双掌对击,来人内力不及,顺势后跃,手中乌枵木拐一点,稳稳踏上

中庭残破的青石砖地。

岳宸风收劲吐息,忽觉一阵天旋地转,接招的右掌心麻痒难当,血脉所经,整条手臂都

刺热起来,不由心惊:「好厉害的毒掌!」见来人拄杖而来,不愿贸然硬拼,忙施展形绝「藏

形蹑影」退至火畔,丹绝「碧火神功」的雄浑内劲於体内运行一周,将毒素悉数化去,点滴

不留。

便只片刻工夫,来人从容跨过高槛,却是一名瘦小佝偻的黑衣老妪。

她双目明亮,步伐虽慢,落脚却极是俐落稳健,风帽中漏出几绺斑驳灰发,干瘪的小脸

上蛛纹密吐,相貌并不特别丑陋,只是老迈已极,说有百岁也不难取信於人。

檐外,无数条曼妙身影「唰唰」滑落,足不点地,就这么吊在半空中随风轻荡。

仔细一瞧,这一干女子虽然黑巾覆面,但个个身段窈窕,乌丝般滑亮的紧身夜行衣上飘

着五彩斑斓的鲜艳饰带,显是正当妙龄;藕臂间掠过一抹丝滑银光,却是攀着极细的绳索缒

下屋檐,在夜空里看来宛若悬蛛,艳丽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以岳宸风的内力修为,若有人一近破庙数十丈方圆,断不能逃过他的耳目,这帮妙龄女

子却又是如何掩至?岳宸风心念一动,忽想起七玄中人传有一种无色无味的奇毒,随风入夜,

恍如细雨浸润,能麻人舌嗅闻听,令中毒者五感渐钝而不自知。打量黑衣老妪几眼,顿时了

然于心,冷道:

「据我所知,越城浦左近非是『天罗香』的地盘。蚳夫人深宵驾临,不知有何见教?」

被称为「蚳夫人」的老妪凤目一翻,拄着乌枵杖望了他几眼,低声道:「尊驾好眼力,竟

认得老身。」

岳宸风从容笑道:「天罗香的势力,在七玄界中足以位列前三甲,谁不知『代天刑典』蚳

狩云蚳夫人的大名?贵门三代宗主都受过夫人的教导,放眼当今七玄界中,数不出一个比蚳

夫人更德高望重的长老。」

蚳夫人拄杖一笑,闭目低道:「年轻人,你的嘴很甜哪。」从缠腰的内袋里取出一枚龙眼

核大小的黑丸,低声道:「这是本门『五艳妍心散』的解药。你含入口里,从这扇大门直直走

将出去,别要回头,一个时辰后毒素自解。」

岳宸风听她有意圆场,只道是对掌之后心知不敌,萌生畏惧,笑道:「恐难如夫人之意!

人我要,解药我也要。凭夫人的武功,只怕拦不住我。」

蚳夫人淡淡一笑,拄杖低道:「既然打不过,那便不要打。」竟背转身去,慢吞吞地踱出

了庙门。却听明栈雪叫道:「小心,别让她封住此地!」

神坛里外的耿照?岳宸风闻言,俱都一愣。

耿照心想:「这蚳夫人不是来救她的么?她怎又出言提点岳宸风?」

岳宸风却不由一凛:「难道是......糟糕!」施展形绝掠至门边,忽见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交错纵横的雪练将整个山门封起来,细密的网罟大如铜钱,仅容一指穿过。

岳宸风提掌劈落,只觉银丝既绵又韧,触手沾黏,他这掌运上了七成功力,竟然击之不

穿。他双掌交叠,轰然击出,连胡彦之?薛百螣这等高手都抵受不住的紫度神掌,偏偏对银

丝蛛网一点用也没有。

手掌击上丝网,不过将它撑挤出单臂五指的形状,无论延展得再深,终究无法穿破,内

力反而加速逸去,几乎不受控制。岳宸风在山门前略一耽搁,两壁破窗外也都覆上了丝网;

抬头上望,屋顶的破网孔洞外银光灿灿,一绺一绺的丝束交错纵横,竟无一丝空隙。

岳宸风猛然回头,怒不可抑:「这便是天罗丝?」却是对明栈雪问。

她淡淡一笑,柔声道:「是呀,我当初只带了一卷随身,你也见识过的。总坛可多着啦,

要捆住一间屋子,原也能够。」耿照想起她随手一挥,便将自己一路推过火堆,系绳却肉眼

难见,暗忖道:「原来那便是天罗丝。」

岳宸风面色一沉,伸手道:「拿来!」

「拿什么呀?」明栈雪嘻嘻笑着,口吻一派天真烂漫。

「五艳妍心散的解药,还有那柄匕首。」岳宸风冷笑:「天罗丝水火不侵,凡铁难断。我

见你用过一柄匕首裁丝,东西呢?」

明栈雪耸了耸肩,背影依旧优雅好看,动作中却有一丝少女般的淘气俏皮。

「五艳研心散是以五种毒物混合配置的毒药,选用哪五种毒物?配比如何,天罗香中人

人不同,别说我无解药在身,便有丹药,也解不了姥姥的方子。」她说着似觉有趣,掩口「噗

哧」一声,怡然道:

「至於那柄裁丝匕,方才已被你的『金甲禁绝』所断,岳老师紫度神掌一挥,连破片都

不知飞到了哪里,小女子爱莫能助。那天罗丝质地奇异,便有神兵利器也不易割断,刃尖须

浸泡特制的药水,反复锻打,经三年而成。秘方在《天罗经》里有详细记载,你要不要看?」

岳宸风怒极反笑:「人是你引来的,能眼睁睁看你毒发身亡?明栈雪啊明栈雪,你真当我

是三岁孩儿?」怒目一睨,瞳中溢满赤红血丝,犹如猛虎伏岩,状欲噬人。

明栈雪忍不住笑了起来。

「谁说她们是来救我的?」

她越笑越是酣畅,直笑得前仰后俯,无视于岳宸风的杀人目光,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轻

抚酥胸:「我自回东海,已挑掉了天罗香五处据点。有名有姓的共杀死织罗使五人?迎香使七

人,没名没姓的弟子更是不计其数,逼得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蚳姥姥非亲自出马不可。我

若不死在此间,姥姥只怕难与我师姊交代。」

她末尾几句提高了声调,随风远远送出,庙外听得一清二楚。

山门之上,雪白丝网映出一抹佝偻身形,蚳夫人低声道:「叛徒!早知今日,当年我便该

再加把劲儿,力劝掌门斩草除根?赶尽杀绝,也不致枉死了那些个忠心耿耿的徒众。这五艳

研心散若能要了你的命,还算是你的造化,落在老身手里,定要将你剥皮拆骨,割成一条条

的,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岳宸风的目光来回巡梭,面上余映艳红?跳动不休,心中却是惊移不定。

「难道......贱人转了性,这回说的竟是实话?还是她与蚳夫人串通一气,编派了这一大

套,来诓骗於我?」不动声色地走近几步,低声问:

「人呢?」

明栈雪知他问的是耿照,轻轻一笑,悄声道:「给我一刀杀了,屍身投入井里,你信是不

信?」岳宸风不置可否,又问:「东西?」明栈雪明白其意,下巴微抬,一双妙目投向他身后

梁间。

岳宸风余光瞥去,果然见贮装赤眼刀的那只乌檀琴匣横放在梁上,背匣的革带与琴匣一

角染有墨一般的深浓赤赭,一看便知是半涸之血;其量之多,还沿着壁角缓缓淌落一抹乌红,

只是没於隳墙败土之间,也不怎么惹眼。

「她不知耿照紧要,没准真是一刀杀了,取其财货珍宝。」

岳宸风并未全信,只是盱衡情势,先求五艳研心散的解药,生离此地,以脚尖在地上写

了个「逃」字,又望了梁上一眼。明栈雪却轻轻一抿,探出莲瓣儿似的小巧白绣鞋,将那「逃」

字抹去,写了个「海」字,抬眸望了琴匣一眼,笑意嫣然。

岳宸风面色铁青,冲疑片刻,咬着牙缓缓点头。

明栈雪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姥姥,昔日在总坛之时,你对我虽说不上好,却做到了『公

平』二字,该骂则骂?该赏则赏,与旁人并无不同。我怨恨师傅?怨恨姊姊,怨恨天罗香众

人,独独不怨恨你。」

门外,蚳夫人拄杖默然,良久才道:「到了这步田地,说这些都已冲啦。早在你盗《天罗

经》反出宗门之时,你的下场便已注定,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忽听门里一声低呼,明

栈雪急道:「哎哟,姥姥!你怎地给说了出来......」突然惊叫:

「你......你想做什么?那是我师门的宝物,你休想......啊--」

从网罟望进去,岳宸风魁梧的身形恰恰挡着明栈雪,果有几分侵淩的模样。

蚳夫人心念一动:「莫非她未将身怀《天罗经》一事透露给他知晓?不好!」乌枵杖一点,

小小身子淩空飞起,扑入山门:「撤!」拐杖所指,雪练蛛网应声两分。

山门之中,岳宸风早已蓄势待发,听得脑后风至,霍然转身;只见蚳夫人已至,左手食

?中二指宛若鸟爪,径取岳宸风双目!

这本是兵法中常见的「围魏救赵」之计,蚳夫人毕竟年老血衰,又是女子,先前吃过岳

宸风掌力的亏,不欲正面相?。谁知岳宸风不闪不避,闭上眼睑,竟以人身之中最柔软的双

目相迎!

蚳夫人乃当今七玄界数一数二的大长老,平生经历过无数风浪,生死相搏之际,谁敢平

白卖一双照子给她?不觉气恼:「兀那小子,敢置老身于胡底!」半空中易虚为实,指钩朝他

目中插落!

「笃」的一声,岳宸风面上金芒一闪,指尖却未入肉溢血,所刺脆韧如革,不像是柔软

脆弱的眼珠,倒像一指戳中了眉骨。这样的横练硬功蚳夫人闻所未闻,一怔之间岳宸风双掌

交错,「唰!」一声扯下她的数层缠腰,屈膝上顶;蚳夫人叠掌一接,顺势飘退。

岳宸风扯烂缠锦,一把从漫天花碎中攫住黑丸,送入口中,反手扣住明栈雪的腕脉,将

她掳至身前!

「你!」明栈雪咬牙一抬头:「不守信用!」

岳宸风纵声长笑:「与虎谋皮,谁人之过!」

蚳夫人双足落地,挥舞木杖,蛛网正欲重新织起,岳宸风挟着明栈雪踏前一步,狞笑道:

「老虔婆!你要《天罗经》,还是一团烂纸?」蚳夫人面色一凝,伸手制止左右,挑动疏眉,

低声道:「你待如何?」

岳宸风道:「我不欲与天罗香为敌。就按照你原先提议,这小贱人交给你们,天罗香让条

路给在下离开,莫要逼虎伤人。」心中却暗自盘算,先带赤眼离开此地,回头再趁蚳夫人落

单之时下手袭杀,又或命五帝窟众高手牵制,伺机夺回明栈雪。

蚳夫人不欲节外生枝,点头道:「如此甚好。阁下武艺高强,可要划下道儿来,日后江湖

相见,天罗香才不致错杀了朋友?」

岳宸风笑道:「区区贱名,便不劳夫人费心了。」挟着明栈雪走上前去,蚳夫人也拄杖缓

步而入。

明栈雪忽道:「岳宸风!我以《天罗经》交换一条生路,你竟要将我交出去?」

岳?蚳两人双双停步,蚳夫人心想:「他是『八荒刀铭』岳宸风!自诩正道,必不遵守与

七玄中人的约定......难怪,难怪他不敢以姓名示人!」

岳宸风却是暗叫不好:「小贱人移祸江东!」正欲辩解,顶上「呼」的一声落下一物,蚳

夫人的距离较近,杖尖一翻一挑,稳稳将那物事按在地上,正是乌檀琴匣!

岳宸风眼中杀机一露,蚳夫人对他已无点滴信任,两人仅静止一瞬,双双动起手来!

便在此时,明栈雪忽伸手往踝边一抹,似是割断了什么,如箭离弦般掠向破窗!

蚳夫人被岳宸风的雷绝掌震退两步,已然追之不及;岳宸风施展形绝,堪堪追至明栈雪

身后两臂之遥,伸手难及,索性淩空一掌,正中其背门。

明栈雪借势撞在破窗外的天罗蛛网上,伸手一抹,整个人便穿了出去!岳宸风恍然大悟:

「是那柄匕首!她定是藏了部分碎片在掌间!」既失一鹄,不可再失一鹿,忙将琴匣负在背

上,纵身跃出山门。

院里高高低低据满了黑衣彩带的妙龄女郎,地上横躺着几具屍体:窗边两人,井畔一人,

半圮的围墙被穿破一扇窗格,四周布满血迹。蚳夫人拄着拐杖,静静踏着青石砖地凝视着岳

宸风,眼角垂落的衰老目中蕴有精光。

一名女郎翻墙落地,恭恭敬敬地跪在蚳夫人身前。

「启禀姥姥,墙外有三名姊妹不幸殉难,算上落井的两人,死者共计八名。那人已不见

形迹。可要继续追赶?」

「不用。你们撞在她手里,也只是白白牺牲而已。」蚳夫人轻道,双目却牢牢盯着眼前

之人。「岳宸风,交出《天罗经》,天罗香上下决计不为难你。」

岳宸风冷笑。

「你是她姥姥,岂不知明栈雪说谎成性?小贱人出手狠毒,天性淫冶放荡,伤天害理之

事做得多了,这等信口雌黄的无聊话语,夫人切莫当真。」

蚳夫人微微一怔,才省起他口中的「明栈雪」,原来是记忆里那个白衫白裙?明艳不可方

物的小女孩。

那是她闯荡江湖之后,自己取的名字罢?印象中蚳夫人从没喜欢过她。她这辈子看过太

多?太多血淋淋的例子了,女人太美,只会替自己和别人带来灾祸,便是十几岁的小女娃也

不例外。

她暗自叹了口气,决定在此时此刻稍稍纵容一下自己,做一点任性的事。

--天罗香的女子纵使十恶不赦,也只有我等天罗香之人能够针砭处罚!

这事,死也轮不到外人插口。尤其是自诩「正道」的臭男人!

「我也不想当真。」蚳夫人低道:「你把背上的木匣留下,全身脱得赤条条的,证明你身

上没有《天罗经》,之后要走要留,任君自便。」

「也好。」

岳宸风口含黑丸,深吸了几口冰凉干冷的夜息,确定全身真气运转如意,五感尽复聪明,

活动活动指节,狞笑道:「我一直想试试,失了『七玄界第一武典』的天罗香,武功究竟还剩

几成!」

※ ※ ※

也不知过了多久,耿照全身血脉一通,四肢终於恢复自由。

他跃下神坛,伸展酸麻的肌肉关节,忙不迭地拍去头脸沾上的蛛网灰尘。

不久前,岳宸风才凭着一双肉掌杀出破庙,中庭内遍地都是被他一掌震死的蛛门女郎,

蚳夫人率领剩余的手下追了出去。原本一团混战的激烈战场,如今只余冷风习习,说不尽的

凄冷寥落。

耿照弯腰揭开一具女屍的面巾,虽瞠目吐舌?死状凄惨,但扭曲苍白的五官依稀辨得出

主人芳华正茂,也不过十几二十岁的年纪。

他本想将屍首就地收埋,又唯恐岳宸风去而复返,连挪动屍首排列在一处亦不可得,心

中为诸女暗诵佛号,忽然膝弯发软,一阵地转天旋,蓦地想起:「是......是那个什么『五艳研

心散』的毒!」扶着古井边缘想稳住身形,手掌却在井缝里的青苔上一滑,整个人头上脚下

跌了进去。

噗通一声,冰寒刺骨的井水涌入口鼻,耿照双手乱攀,好不容易抓住了嶙峋错落的井壁

砌砖,仰头冒出水面,一边呛咳,一边贪婪地吸着新鲜空气,好不容易把肺中的积水呕出。

这井昔日是庙中修道人所用,破庙占地不小,想来极盛时要养不少徒众,井虽挖得不深,

井栏却做得宽大。若非如此,以耿照倒栽葱似的扑跌入井,光是狭窄的井壁便能撞得他头破

血流,枉自送了性命。

他攀着井壁,支撑身体不往下沉,双眼渐渐习惯黑暗。

透过头顶照落的一点月光,赫见水面上浮着一大把?一大把的黑发,左?右?对面的井

壁处各都搁着一具女屍,耿照想起适才明栈雪穿出院墙时,顺手杀害数名天罗香弟子,其中

坠入井中的有......两人。

他忍不住全身发冷。

左手边和右手边的女屍面部朝下,井水的浮力支撑她们的头颅和身体,要不了多久,当

水灌满了肺部之后,屍体便会逐渐下沉,直到腐烂至某个程度才又再度漂浮起来。

只有在正对面的第三名「女屍」,胸口以上还浮在水面。就和他一样。

他勉力打醒精神,试图从幽暗中分离出「女屍」的轮廓,只可惜冰冷的井水无法冲淡毒

素,五艳妍心散的毒正透过血液行遍他身体各个角落。耿照顿觉胸口有股说不出的闷痛,尽

管井水冷彻心脾,他却似乎能清楚感觉到心脏掐挤?扩张,又掐挤?再扩张的动作,挟带着

鼓动似的隐隐闷痛......

「五艳妍心散其实并不是毒,而是一种蛊。」

「蛊......蛊?」

耿照摇了摇沉重的脑袋,才发现是「女屍」在对他说话。

「像粉一样的鳞蛊被吸入体内之后,便会顺着血液流到心脏--人身上最温暖的地方--

开始准备孵化;麻痹五感知觉的,便是在孵化的过程中,由剥落的鳞粉中所散逸的毒素。

「所以在第一阶段,你只觉得耳目不灵,略感头昏,因为鳞粉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毒物,

找个好点的大夫抓一帖温补祛邪的药,睡一觉起来你就会觉得好多了。

「真正的毒,是等蛊孵化之后,无数蚁卵大小的丝虫钻入心脏的一瞬间,那才叫做『毒』。

你知不知道身中五艳妍心散的人,要过很久很久才会死;便是死了,寄生在心室的丝虫依然

活得好好的,剖开腔子挖将出来,还能见着一颗千疮百孔?又却五彩斑斓的肉心,上头如有

万蚁钻动......」

耿照一阵恶寒,胸口益加烦闷,胡乱打水:「别......别再说了!」肩臂一软,差点又滑入

冰冷的井水中灭顶。

「女屍」拉起右手边同伴的湿发,扯去面巾,从扭曲大开的黝黑嘴洞里掏出一枚物事,

掷了过去。虽然中毒,但耿照的身手反应仍是远胜常人,无须眼观辨位,随手一攫,便将东

西抄在手里,却是枚冷硬浑圆?弹丸也似的小核。

「含在嘴巴里。」

「什......什么?」

「女屍」道:「这是五艳妍心散的解药。含在嘴里,药气从舌下咽喉透入体内,蛊虫最讨

厌这药的气味,不用你伤脑筋,它们巴不得立刻逃出你的身体。蛊虫一离血肉,一刻之间便

会死亡。」

恍惚间,耿照想起岳宸风抢夺的那枚解药,依稀便是这等模样,便在井水里随意掏洗几

下,一把送入口中。黑丸和津,顿时一股浓烈药气冲上脑门,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耿

照精神大振,烦恶倏减,忽然想起曾在哪里听过「女屍」的语声口吻,不觉愕然:

「原来是你,明栈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