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1 / 2)

妖刀记 默默猴 10503 字 2个月前

第四卷 天裂蛛纲 第十七折 蛛纲天裂,刀中称皇

此话一出,本应激起满座惊诧,谁知众人无一开口,只有黄缨睁大明眸,双手掩盖着小

嘴,低呼:「原来......原来是你!」岳宸风哈哈一笑,神色自若,提壶自斟自饮,仿佛耿照所

指,与己全然无涉。

耿照同情阿傻的遭遇,不觉激起义愤,胸中似有炭灸火燎,不想余人却都反应冷淡;冷

静一想,登时醒悟:「这不过是阿傻的片面之词,若要定岳宸风之罪,须拿出证据来。正所谓

『打草惊蛇』,若无证据,便是诬陷!」余光瞥去,果然横疏影俏脸一沉,面色难看至极。

金阶之上,忽来一阵哈哈,独孤天威举杯仰头,竟也笑了起来。

岳宸风收了笑声,待他笑完,才怡然道:「城主为何发笑?」

独孤天威揉揉鼻子:「我想起当年太祖武烈皇帝驻守蟠龙关时,曾经断过一门奇案。」黄

缨也忍不住皱眉:「怎地又是蟠龙关?」被染红霞明眸一瞪,扁着小嘴噤声。

「愿闻其详。」岳宸风萧飒举杯,仿佛一点也不在不意。

「当时乡里间有家富户,老爷突然暴毙,众人疑心是姨太太下的毒手,她却抵死不认,

临开堂审理时,只说:『要定老娘的罪,先拿出证据来!』太祖皇帝一听,天眼顿开,当场圣

裁:『既是苦主,当喊冤枉说委屈,只有杀人凶手,才会开口问人要证据!』妇人一听,吓得

魂飞魄散,立遭天谴,活生生死在了堂上。」

黄缨噗嗤一笑。「这案子倒也不怎么奇,奇的是太祖皇帝。」

独孤天威执杯乜眼,冲岳宸风一笑:「岳老师,关於阿傻之言,你有何话说?」

岳宸风沉默半响,仰头饮干酒水,直视金阶:「片面之词,何足道哉!城主若要论罪,还

请拿出证据来。」前面虽挂笑容,眸中殊无笑意。

独孤天威哈哈大笑。「好在岳老师晚生了几年,若叫太祖皇帝遇上,圣威一动,当场便要

遭天打雷劈,化成一滩脓血。」岳宸风掸衣起身:「城主大人若无见教,岳某尚有要事在身,

不克久留。请。」以目示意,南宫损与冲凤钧也跟着起身离座。

「慢!」独孤天威举起手掌:「这事还没完哪!今日之事,若非这小子诬指,便是你岳宸

风犯案,长短扁圆,横竖得有个交代。」

岳宸风傲然负手,掸襟一笑:「城主且不妨将此事传遍武林,诉诸公论,且看世人眼中,

究竟是这厮诬指,还是岳某犯案?」

独孤天威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顾阿傻:「喂,他与你的梁子天高海深,却冲冲未杀人灭口,

可见图着什么。你不掏点家什出来吓唬吓唬他,本侯这案子是要怎生问下去?」

阿傻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只烧饼大小的油布包,负跪呈上。

独孤天威扯去布裹,露出一本黄薄小册,纸质陈旧,不消细看也知年代久远,簿面上写

着四个朴拙篆字,墨蹟发毛转淡,颇见磨损。独孤天威眯着眼睛,大声念道:「《虎禅杀绝》......

啊约,听起来挺厉害的,莫不是你那苦寻不着的捞什子虎籙第七绝罢?」

岳宸风眉目不动,扮相才淡然道:「敝庄祖传七本秘笈,确有一部失落在外,连我也不曾

见过。多年来,岳某耗费重金、遍寻不得,见惯了上门讹诈的假书骗子,早已不存想望。这

厮多半听闻此事,才编出许谎言,请城主明察。」

独孤天威点头:「原来是这样,本侯最讨厌骗子了。既是假书,留之无用,还不如毁了罢!」

双手一揪,顿将薄册揉做一团!

「且慢!」

岳宸风一脚跨出,忽然停步。金阶之上,独孤天威松开十指,露出一抹邪笑,薄册仅只

微皱,并未毁裂;方才一喝,竟是作势恫赫罢了。

「慢些好,岳老师。」他眯起小眼,慢条斯理笑着。「这书是老太爷啦,禁不起折腾,再

捏揉一下,只怕化出满天纸蝴蝶,谁都没好处。」见阿傻神情木然,反不如岳宸风紧张,不

由叹息。

「阿傻,说实话,咱们拿书要胁他,所求高不过这本书。以岳老师今日的武功地位,谅

必不会为了区区一本书横刀抹脖子,以死谢罪;就算把你的故事传将出去,也是信者恒信,

不信者恒不信,这世上弱肉强食,本没什么道理可讲。说罢,你到底要什么?公道可免;旁

的,咱们再来参详。」

阿傻毫不犹豫地比划。

耿照一愣,忽然按住他的手,低道:「这有什么用?你......」阿傻一把挥开,定定望着阶

上的独孤天威,犹如着魔一般,又将手势重复一次......

耿照不等式比完,忙抓住阿傻的手,他臂力极强,阿傻双掌肌肉萎缩,力量远远不及;

挣扎片刻,忽然开口叫道:「决......决斗!」声如铁器磨砂,抆刮刺耳,咬字发音虽然怪异,

众人却听得分明。

独孤天威恕斥道:「耿照!好生翻译手语,若再添乱,休怪本侯不顾情面,先砍了你的脑

袋!」耿照正要开口,肩膀忽被拍了一下,见阿傻飞快比了几个手势,神情冷静而漠然,益

发衬出耿照的气急败坏。

「他说了什么?」独孤天威脸露不耐:「照实讲!」

「他说:这是天意。」

阿傻继续比划。

「我被流放之后,一心想要报仇,他却派了随身二奴之一的摄如诗,紧跟在后,只要有

人想收我为徒,摄奴便出手杀人;数年间,我走遍大江南北,摄奴所杀的刀法名家不下二、

三十人,其中有的只是出於义愤,看不惯他如此逼迫一名身残少年,竟也难逃毒手。

「后来,我流浪至央土,适逢祖龙江大滂,沿岸溃堤,尽被洪水淹没。我侥幸抓住一片

浮木,在洪流中载浮载沉,最后被人救起,混在难民中一同迁徙,又回到了东海道。来到王

化镇外一处山村,一名退隐的老刀客和他的孙女收留了我,我随他们砍柴度日,一过就是大

半年......」

那样安适闲逸的日子,几乎让阿傻忘了仇恨。

直到某天,那恶魔般的胖大黑影又找上门来。摄奴在大水中失落了阿傻的行踪,受到主

人的责罚,便将大半年奔波露宿的怨气全出在阿傻身上,主人交代不得伤害阿傻,摄奴便当

着阿傻的面,将老刀客的四肢一一砍断,折磨致死,然后用最残忍的手段,将那名对阿傻最

温柔体贴的,水灵水灵的标致小姑娘反复奸淫,却又小心翼翼不让她死去。

无法反抗的阿傻,被迫目睹她受辱的每一个细节,过程长达三天三夜。他嘶吼到喉咙干

烧滚烫,胸腔深处颤痛得无以复加,眦裂的眼眶里爆出鲜血,却无法烧熄摄奴残暴疯狂的高

昂兴致--他本就是江湖上风闻丧胆、十恶不赦的异域魔头,这几年跟在主人的身边多所压

抑,一朝解放,更是变本加厉。

阿傻最后昏了过去,不知是肉体的疼痛抑或心痛所给致。

朦朦胧胧间,一股无声的音浪穿脑而入,隐含着无穷无尽、凶兽般的毁灭力量,仿佛是

应他的召唤而来。然后,他一睁开眼,就看见了「那个」

「那全?」独孤天威蹙眉。

「是那把刀。」阿傻冷静比划。「虽然它有刀的外形,但并不是刀。」

「像刀又不是刀......那是什么?」

「是妖魔。只要握住,就能得到力量......足以毁灭一切的恐怖妖魔。」

阿傻拔出了那柄刀,恍若附魔一般,朝摄奴扑了过去。等他回神,武功高强、出手如雷

电炫赫般的摄奴已然倒地不起,阿傻紧搂着那名苍白的小姑娘,两人瘫坐在一地的血泊里。

「不......不要咬牙皱眉头,你刚......刚才的样子好......好可怕。」她绽开一抹虚弱的笑,

颤抖的小手轻抚他的面颊,破裂歪肿的唇瓣已看不出原先的姣好形状:「就算......就算我......

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好好的活下去......」

姑娘的嘴唇慢慢凝住,气息渐衰,然后一动也不动。

--所有要他「好好活着」的人,最后全都不在了。

(没有你们,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在风里不知呆了多久,阿傻忽尔醒来,愣愣起身,将老人和姑娘收埋,把摄奴的屍体以

及那柄恐怖的魔刀一起扫落山崖,然后像行屍走肉一样的走着,漫无目的、无休无止,直到

气空力尽,昏死在朱城山下......

胡彦之沉吟道:「我听说昔日纵横西山的『夜炼刀』修玉善金盆洗手后,携家人隐居在朱

城山附近。东海刀法名家不多,去王化镇郊一查便知。」说着一笑,目光饶富况味:「倒是岳

老师随身二奴一向焦不离孟,武林人尽皆知,怎地如今剩下一只孤鸟?另外一位,却又去了

何处?「

岳宸风冷笑。

「我派摄奴出门办事,已达月余未归,正唤人去查。我的家奴若有什么万一,这们小兄

弟恐怕脱不了干系,届时报官开审,还请城主大人不吝提借,以还岳某一个公道。」

独孤天威嘿的一声,捻鬓道:「依我瞧,这书是真是假,普天下也只有你岳宸风知道。这

样罢!我替阿傻定个约,今年六月初三,沉沙谷秋水亭之上,你二人当着天下豪杰的面,好

好比试一场。阿傻这厢,便以这部《虎禅杀绝》作抵押,你要打败了他,书便双手奉上,岳

老师以为如何呀?」

满座闻言,尽皆愕然。

横疏影蛾眉一挑,杏眼中掠过一抹精光,唇珠微抿,神情似笑非笑。

胡彦之腹中暗笑:「以岳宸风的身份地位,岂能与一名肮脏乞儿动手?他若应了这场,无

论胜负如何,断难再代表镇东将军府出战,慕容柔如折一臂。说到底,这独孤天威可一点都

不傻。」若非碍着场面,几乎大声叫好起来。

岳宸风面色陡青,但也不过是一?,旋即哈哈大笑:「与这少年有深仇大恨的恐非岳某,

而是城主大人。一旦上了折戟台,岳某人一刀便能要发他的性命,我尚且有些不忍,城主倒

是慷慨。」

独孤天威笑道:「岳老师若无异议,咱们便说写了。」岳宸风冷冷一哼,并不答话。独孤

天威满脸得意,捻鬓回顾:「阿傻,本侯替你主持公道,今年六月初三秋水亭,当着天下豪杰

的面,你与这厮好生一决,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白日流影城什么没有,就是家伙特别多,

本侯命人给你造口好刀,砍岳宸风他妈的!」

谁知阿傻竟摇头,颤着手胡乱比划。

独孤天威也不禁眉头一皱,直视耿照:「他说了什么?快解!」

耿照也不禁蹙眉,视线追着他如癫如狂的双手,飞快念道:「刀......不用......我有刀。只

有......只有这把刀才能......才能杀他。就像我杀了......摄奴一样。这......这是天意?」一把

抓住阿傻双肩,使劲捏着,低喝:「阿傻,别慌,看着我!你说什么,什么刀?是那柄妖魔之

刀么?刀在哪里?」

阿傻嚎叫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他推开!耿照被推得踉跄几步,正要立稳脚

跟,一股潜力自落脚处直接上来,陡然间将他往后一掀,耿照失足坐倒,伸手往下一撑,使

了个「鲤鱼打挺」跃起身。

阿傻两眼血丝密布,原本惨白的瘦脸青得怕人,飞也似的冲出露台,扑进那堆髹了漆的

大红木箱之间,双手抓起一只三尺见方、高约两尺的红木箱一摇,径往旁边甩去。「碰!」木

箱摔得四分五裂,所贮金珠宝贝散落一地,浮起一层晕黄珠霭,如梦似幻。

冲凤钧剑眉一竖,峻声喝道:「大胆狂徒!来人,将这厮拿下!」

这些箱子名义上是镇东将军府馈赠的礼物,扛箱的却是东海道臬台司衙门选出的公门好

手,个个身手不凡,见状也顾不得侯府的体面,纷纷攘臂呼喝,朝阿傻蜂拥过来;几条黑黝

黝的精壮胳膊锁着他的肩、腰、颈,便要将人拖倒。谁知阿傻宛若中邪,含胸拔背,佝偻着

身子一扭一弹,四、五名大汉倏被震飞出去,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摔得横七竖八,掀翻成垒

的贮礼红箱。

胡彦之心中一凛:「是道门『圆通劲』一类的功夫......这小子造诣不差!」

正欲起身,案前黑影一晃,耿照已纵身扑了过去,速度之快、落点之准,宛若苍鹰搏兔。

众人乍闻襟风猎猎,一眨眼间人已掠下露台,一把抓住阿傻的右手,两人四目相对,耿照低

喝道:「住手!」

阿傻并不夺回,任由他攫住右腕,披面的漆黑浓发之间,汗水爬满苍白的肌肤,血丝密

布的眸中嵌着点漆般的深遂瞳仁,几乎看不出一点白,宛若一双红眼。耿照心中一动,忽觉

一阵头晕目眩,仿佛某种听不见的穿脑魔音一瞬间透体而入,震得他百骸俱散,体内气血翻

涌,剧烈跳动的心脏不住撞击着胸腔,似将破体而出!

(这......这是什么感觉?)

耿照忍不住松手,抱着头踉跄后退,一股莫名的感应自心底油然而生。

阿傻抚着身边那只红箱同,裹着脏污绷带的枯瘦手指滑过油亮亮的红漆,耿照只觉颅中

的无声尖啸也随之震颤,仿佛被指尖细细的抆刮,不由得汗毛直竖,浑身透着一股令人牙酸

的激灵冷刺。「住......住手!」他痛苦抱头,豆大的汗珠不住滴落;

「那是什么?箱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阿傻双手掩面,从箕张的指缝间露出一双血瞳,然后颤抖着把手掌置在脑后,像蝠翼般

伸展十指,僵屍般的动作说不出的生硬扭曲,透着森森鬼气。

「他说什么?他到底说了什么!」独孤天威突然大喝,声音罕有的透出三天威严。

耿照眼前血红一片,纷乱的影像画面混杂着脑中无声的尖啸,满满占据五感,似要进一

步夺取他的四肢百骸;属於「耿照」的部分正缓缓退出身体,另一混沌不明之物即将苏醒......

失去意识的?那间,耿照猛被一声喝醒,脑海中最后残留的画面是阿傻怪异的手势,想

也不想,抱头脱口道:「是妖魔!他说箱子里装的......是妖魔!」阿傻哑声嘶吼,抓起扛箱往

露台上一扔,箱子越过耿照头顶,在台上摔得粉碎,破片木屑四散开来,席间诸人纷纷趋避。

箱中所贮之物失去遮掩,遂在露台中央显露本相,通体泛着暗沉狰狞的铜光,衬与远方

天空阴霾,说不出的阴森迫人。

那是约莫藤牌大小的黄铜楯状物,周身布满古朴的铜餮表号兽纹,又像晶屭龟甲;两侧

各四双爪状三节腹足,关节处隐约露出机簧,犹如一只巨大的铜铸蜘蛛。铜蛛正中有道细细

沟槽贯穿而过,似乎夹着刀板一类的物事,形似刀柄的部位布满枣刺,远望确如半条蟹足,

十分狰狞。

独孤天威居高临下一端详,气得哇哇大叫:「他妈的,岳宸风!你们镇东将军府吃饱了撑

着,竟送老子一口铡刀!好歹也送个什么虎头铡、龙头铡,这玩意儿龟头龟脑的算什么?」

岳宸风冷笑:「这不是我镇东将军府的东西。究竟是哪个鱼目混珠,尚在未定之天!」

冲凤钧眼见场面要僵,忙对负责扛箱的公人们一挥手:「来人,把那东西抬下去!」两名

没被阿傻摔晕的精壮差役齐声答应,三步并两步奔上露台,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嘿哟」一

声,合力将斗磨似的铜蛛抬高--

忽然「喀啦」一声,那如蟹脚般布满锐刺的铡刀刀柄陡然弹起,猛将前头那人的下巴打

碎,劲道之强,那名汉子自鼻梁骨以下的大半张脸倏地不见,只余一个血淋淋的黑窟窿,犹

如捏碎的胡桃壳儿。

铜蛛顿失支撑,前半截盛着屍体轰然坠地,弹起的刀板余势不停,「唰」地将后头之人当

胸剖开,锋刀入肉断骨无比爽利,如分厚纸,声音说不出的好听。那人从左边锁骨开到右肋,

活活被劈成两爿,连喊叫也不及,双手一松,「碰!」铜蛛重又落下,八双黄铜巨足穿破楼板,

猛然锁起。

两具屍首一前一后,趴在铜蛛之上,一人只剩半颗脑袋,窟窿中兀自骨碌碌地冒着血,

一人给片成了两爿,恰好顺着蛛身上的细细血槽滑向两边;被劈开的断口锐利平滑,便以墨

斗刀锯精细分割,也难如此齐整。若非腰下相连。简直就是分跨铜台的两件东西,风马牛不

相及。

弹起的刀板打摆子似的前后摇动,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后「咿--」的一声刺耳锐

响,斜斜静止不动,枣刺横生的刀柄上黏满血肉,红浆缓缓淌下,利枣间还卡着一枚黄色的

小颗骨粒,似是断牙。

这一柄无主之刀,轻而易举便夺走了两条人命。

满座多是高手,然而机关发动的一瞬间,竟无一人来得及出手,十几双眼瞪得斗大,一

时俱都无语。云锦姬等全吓傻了,半响才「呕」的一声,伏地大呕起来;有的牙关一咬,当

场昏死过去,也有手脚发软、趴在一旁簌簌发抖的。

黄缨吓得面无人色:「这......这是什么怪物?怎么......」忽然闭口不语。染红霞亦自心惊,

以为她厥了过去,忙舒玉臂将她环起,却见黄缨抱头颤抖,呆滞的目光投向虚空处,恍若着

魔。

独孤天威又惊又怒:「这......这铡刀会杀人!是......是谁弄来的鬼东西?」省起自己乃是

一城之主,胆气略壮,才觉那物事看来不再像一座铜铡,而是狰狞的铜蛛背顶插着一把刀。

刀柄上犹带鲜血,参差戟出的锐利枣刺张牙舞爪,似是挑衅着持握者的决心。

岳宸风只当他是作戏,冷哼一声:「镇东将军府内让,断无这等魑魅魍魉!城主搜集天下

奇珍,人所皆知,莫不是藏宝太多,忘了有这一件!」独孤天威怒道:「放你的狗屁!谁倒了

八辈子的楣,才搜集这等肮脏凶器!闭上你的鸟......」灵光一闪,转头大叫:「阿傻!这是你

说的那柄魔刀么?」

阿傻木然昂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耿照神识未复、朦朦胧胧之间,本能地伸手去拉,

却只抓住半幅衣袖,心中涌起一阵不祥,低声道:「别......别去。」阿傻也未甩脱,迳自登上

露台,袖布便从指缝间抽滑而去。

耿照勉强追上两阶,胸中烦恶益盛,倚着阶栏委顿倒地,面色越来越白。

阿傻上了露台,缓缓走到铜蛛之前,默然不动。

岳宸风望着那布满锐利、鲜血淋漓的铡刀握柄,不觉冷笑:「就算真能教你抽出一把刀来,

却有谁人堪握?还未杀敌,手掌已被尖刺贯穿......世间,哪有这样的刀?」双手负后,昂然

道:「白日流影城中多有利器,你--」

话未说完,阿傻低吼一声,倏地伸出右手握住刀柄,鲜血鼓溢而出,染红了缠裹的布条!

他枯瘦的右臂肌肉扭曲起来,一条黑线似的氤氲黑气透出肌肤,沿着血脉青筋一路往上爬,

阿傻痛苦地吼叫着,「铮」的一声激越龙吟,竟将刀板从铜珠上拔出来,流光一闪,霍地扑向

岳宸风!

这一下快得肉眼难辨,众人回过神时,只见岳宸风浑身裹在一团银光里,双手仍背在身

后,却非有意托大,而是匹练似的刀光紧紧黏缠,绕着他周身疾走,每一刀都是贴肉摩发、

更无一分余裕。

阿傻人随刀走,渐渐失去形影,瘦弱的身形化为一抹如翳灰影,混着雪灩灩的刀光盘旋

飞绕,其中裹了个不住前俯后仰、却无法匀出双手的岳宸风,无数断毛残布飕飕而出,被刀

风带得旋绕不去,舞成一个巨大的圆!

这场面煞是好看,在场却无一人能喝彩,所有的目光像被吸住了似的,唯恐稍一瞬目,

再睁眼时岳宸风已被利刀断头,便如铜蛛上那两具屍身一般。胡彦之掌里捏了一把汗,心中

忍不住赞叹:「好一个『八荒刀铭文』岳宸风!换了是我,决计撑不了这么久......这个阿傻,

用的到底是什么武功?」

正想探身细看,余光忽见一个黑黝黝的胖大身影一动,却是替岳宸风背刀的昆仑奴。胡

彦之衣下飞出一腿,蹴得几案「唰!」一声平平滑开丈余,恰恰抵着昆仑奴的小腿胫骨。

他将酒壶、食皿都抄在手里,随手放在黄缨几上,冲着胖大黑奴笑道:「欸!江湖规矩,

一个打一个,要是人多欺负人少,人家满城铁卫一拥而上,还不剁了你这关黑毛猪?」

那昆仑奴正是岳宸风随身二奴之一的杀奴。所谓「昆仑奴」,是指海外的伊沙陀罗、苏达

梨舍那等国度的子民,天生肌肤黝黑,直如锅炉底,兼有厚唇、塌鼻等特徽,男女皆然。古

人不知伊沙陀罗国等地,以为是由海外的昆仑仙乡而来,又因黑肤之民极是刻苦耐劳,便於

驱役,故尔得名。

杀奴瞥他一眼,也不搭腔。胡彦之料想他不通央土官话,多言无益,往前踏了一步,双

手十指折得喀啦作响,指了指刀匣,又做了个禁止的手势,眦目狠笑:「咱们东胜洲的规矩,

下场就得打架。你若要打,老子陪你玩两招。」

杀奴无动於衷,迳将背后的刀匣解下,作势欲往场中掷去。胡彦之笑道:「好个不通人话

的畜生!」又是一腿飞出,身旁另一张空几淩空越过,杀奴随手一挥,小几却忽然坠下,稳

稳落在先前那张几案上头,犹如叠罗汉一般。

杀奴皱了皱眉,正要闪过桌案叠成的路障,忽见胡彦之一脚踩住黄缨的小几,笑道:「还

来?这回杯盘大碗筷齐至,汤汤水水的,包管你没这么好过。」杀奴遂不再动作,水银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