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1 / 2)

歌剧魅影 勒胡 10753 字 19小时前

第十二章 琴弦上的诅咒

走过那迷宫般的屋檐,他们终於来到了剧院的圆屋顶。克里斯蒂娜首先跃了上去。在上屋顶的一刹那,两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那片位於圆形屋顶和三角媚之间的空地上。繁忙的巴黎就在脚下,傍晚的来临使得它彷佛已沉落在谷底,站在屋顶的克里斯蒂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人肩并肩地靠在了一起,在屋顶上漫步,她信任的目光不时地在拉乌尔身上流连;他们一边走一边俯瞰着下面街道上的咖啡馆和通向远方的水泥马路。屋顶蓄水池平静的水面上倒映着他们的身影,夏天在剧院学舞蹈的小男孩们,最喜欢到这个蓄水池玩水了。两人终於放下了戒心,安心地坐在一座手里拿着一把竖琴的阿波罗青铜雕像前,俯瞰着这座城市。危险并没有离他们远去,一路跟踪他们的那个影子正无声无息地向他们靠近,它幽灵般地穿过铁栏杆绕过蓄水池,最终躲在了圆屋顶后面,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在这个春天的傍晚,风微微地吹着,天边的余辉还在燃烧。天空中的彩霞在落日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就像天神长长的衣袖和裙裾,在两人头上的上空飘拂。看着天空中自由飘拂的云彩,克里斯蒂娜想到了拉乌尔的承诺,她对拉乌尔说:「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就会和云一样自由自在地在天空飘拂,比云飘得更快、更远,直到世界的尽头。在世界的尽头,你会离开我去北极是吗?拉乌尔。当你要带我离开这儿的时候,拉乌尔,你一定要排除一切干扰带我走,即使我不同意,你使用强迫手段都要把我带走。」

她说这话时的神情,就彷佛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正在压迫着她,只有紧紧地依靠在拉乌尔的怀里才能使无助的她有一丝依靠。她的表现使拉乌尔极为震惊。

「克里斯蒂娜,你难道会改变主意留下来吗?」

「我不知道自己将来是否会改变主意,但是,他是一个令人恐惧的魔鬼,他能做出许多我们难以预料的事。」说这话时,克里斯蒂娜的神情是迷茫的,并且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现在,我最害怕的就是回去和他一起住在地下。」

「没有什么可以强迫你回去的,他也不能,克里斯蒂娜。」

「假如我没有回到他的身边,那么一定会发生无法挽回的悲剧!……但是,我的确不能继续忍受了!我再也不能忍受了!……当然,我很清楚,应该同情那些不问世事、与世隔绝的人。天啊!约定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一天了;他实在太恐怖了!我死也不想回到地下去和他在一起。假如我不回去,他能用他的歌声找到我,然后带我回去,回到那个地下世界;他会泪流满面地跪在我面前,晃着他那个死人头说他爱我、他不想失去我。上帝啊!一个泪流满面的死人头!太恐怖了!拉乌尔,这已经超出了我忍耐的极限,我快要崩溃了!」

这一切都使他们内心感觉到一种痛苦和绝望,拉乌尔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对她狂喊着:「不!不!我不会让你再听到他说爱你的话!也不会让你再看见他流泪的样子!我会带你离开这儿!……现在就走,克里斯蒂娜,我们现在离开这儿,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说着,他就要带她离开。但是,克里斯蒂娜阻止了他的进一步行动。

「不!不!」她不忍地摇了摇头,说道,「现就离开对他来说太残忍了,他太孤独、太寂寞了!让他明晚最后一次听我的演唱吧,演出完后我们就离开这儿。午夜十二点的时候,我在我的化妆间等你,记着十二点整。那个时候,他肯定会在湖畔的餐厅里等着我……他不会有闲暇来阻止我们的,你一定要把我带走,离开这个令人讨厌的地方!拉乌尔,即便我拒绝让你带我走,你还是要带我离开……因为我知道,这可能是我离开这儿的唯一一次机会了,假如我回到了那儿,我恐怕是没有机会再出来了。」

随后,她又补充了一句:「你是不会明白的!」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忽然,她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叹息。

「你听到什么了吗,拉乌尔?」

她的牙齿在咯咯地作响。

「没有,我没有听见任何声音,我发誓。」拉乌尔非常确定地回答。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克里斯蒂娜一脸悲伤地说,「我每一分每一秒都生活在恐惧之中!……在这屋顶,我们是安全的。这是属於你和我的地方,这里充满了阳光,我们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现在,太阳还在放射着火焰一样的光芒,它哪里知道,夜行的鸟儿是不喜欢阳光的!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在阳光下的样子……那一定会更加恐怖!……」她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拉乌尔,眼睛里充满了恐惧,语无伦次地说,「啊!在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我以为他即将走向死亡了!」

「为什么呢?」拉乌尔感到有些疑惑,显然,他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坦诚震住了,「你为什么认为他就要死亡了呢?」

「因为我看见了他的样子!」

这时,克里斯蒂娜和拉乌尔不约而同地迅速把头转了过去。

「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呻吟……你听见了吗?」拉乌尔说,「好像是有人受了伤。」

「我,我实在没有办法告诉你什么,」克里斯蒂娜坦诚地说,「尽管他不在我的身边,离我很远,他的叹息声还是无时无刻不在我的耳边徘徊……但是,如果你也听见了他的叹息声,那么……」

他们俩惶恐地站起身来,紧张地向四处张望,在确信那屋顶上除了他们俩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以后,他们才又安心地坐了下来。拉乌尔问道:

「你们第一次是怎么见面的?」

「那是在三个月之前,我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他的样子却从来没见过。我第一次听见他声音的反应和你一样,都认为是有人在隔壁唱歌。我走出自己的房间,四处去寻找这歌声的来源。拉乌尔,你应该知道,我的房间在剧院里是很偏僻的,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我很容易就发现那个声音来源於我自己的房间。它不仅会唱歌,还能像正常人一样和我说话回答我的问题,它唯一与众不同的是它的声音像天使的一样美妙无比。

「在那段时间里,我为该如何解释这件离奇的事而烦恼,我想到了我的父亲,他在临终之前曾经对我许诺:‘他会派个音乐天使来教我的。’拉乌尔,你对我的父亲是很熟悉的,他也非常喜欢你。在童年的时候,我们都对音乐天使深信不疑,所以,我才有勇气坦白地告诉你这些,你不会耻笑我的幼稚吧?我以为他就是那个音乐天使——我父亲派来的,灵魂温顺单纯,我天真把自己的灵魂献给了那个声音。当然,我的养母对这件事也应该负点责任,我把这件怪事完完全全地告诉给了她,征询她的意见,她不假思索就告诉我:‘他应该是天使,不管怎样,你都可以亲自向他求证。’於是,我照她说的做了。果然,那个声音回答说自己是天使,是我父亲从天上派下来的。从此,我们之间的关系益发亲密,我对他是毫无保留的、绝对信任的。他告诉我,他是为了让我更进一步地领略艺术的永恒魅力才降临人间的,他还提出每天给我上音乐课,我感激地答应了。於是,在剧院清静的时候,他总是到我的化妆间给我上课,我一天都没缺席过。他是一个天才,即使你亲耳听见了他的声音,你也无法想象他的课是多么的奇妙。」

「的确!我根本无法想象出你们上课时的情形,」拉乌尔表示赞同,「在化妆间里你们能用什么乐器伴奏呢?」

「那是一种我从来没有听过的音乐,音质非常地准确,那音乐就彷佛来自墙后。而且,那个声音似乎对我父亲对我的音乐训练和教学方法十分熟悉。就这样,我就像回到了那过去的日子,我的发音器官捡回了过去所学,通过这段时间的学习,我创造了奇蹟,我的进步令我自己都难以相信,平常人没有几年的努力是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成就的。我各方面的条件不是太好,因为身材过於单薄、声音没有特色,我的低音很难发展、高音有点僵硬而中音又过於低哑。父亲的帮助曾经使我克服过这些缺陷,但是那个声音却使我从根本上战胜了这些缺陷。慢慢地,我的音域达到了以前做梦也不敢想象的宽度:我对各种发音收放自如。那个声音还特别把女高音扩展胸腔发音的窍门教给了我。那个声音就是我灵感的圣火,使深藏我心中的激情和虔诚熊熊燃烧。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能通过他自己的歌声提高我的演唱功力,我的演唱功力被他迅速提升到了与他一样的高度。每当我唱歌时,他的灵魂就好像在我的唇齿之间徘徊,我的歌声是那样的和谐完美!

「过了几个星期,我感到了恐惧,我再也听不出自己的声音。我曾经以为自己中了邪,但是瓦雷里夫人安慰我说,像你这样单纯的女孩,魔鬼也会不忍心捉弄的。

「经过那个声音的指导,我的进步是惊人的,但这一切除了瓦雷里夫人、那个声音和我之外谁也不知道。奇怪的是,只要我一走出化妆室,我的声音便会恢复成以前的样子,所以在别人眼里我还是那个我,没有变化。我对那个声音是言听计从,他总是让我耐心地等待,他说:‘总有一天,巴黎会因我们而震惊!’於是,我就在他控制的幻境里这么等待着、生活着,如痴如醉。

「有天晚上,我在剧院的大厅里看见了你,那一刻,我简直兴奋到了极至,即使回到化妆间后我的心情还是久久难以平复,满脸洋溢着兴奋。很不幸的是,他早已在那里等我了,我的表情被他一眼看穿,於是,他问我出什么事了。我毫无戒备地把我们之间的故事对他合盘托出,我当时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听完我和你的故事,他一身不吭,我叫他,他也不理。我害怕得快要发疯,我怕他离开就不再回来了,於是,我向他苦苦地哀求,他仍然一言不发。那天晚上,我就像丢了魂似的,一回到家就痛苦地抱着瓦雷里妈妈,对她说:‘你知道吗,那个声音走了!可能永远不会再回来教我了!’她和我一样惊慌失措,连忙让我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把事情的经过完完全全地告诉了她,她说:‘见鬼!他吃醋了!’这件事倒是让我发现,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最爱,从来没有改变过。」

说到这里,克里斯蒂娜稍微停顿了一下,把头紧紧地靠在拉乌尔那坚实的胸口。两人静静地相依相偎,全身心地投入到这美妙的情感之中,谁也没有觉察到那个影子正匍匐着从屋顶后面向他们爬过来,离他们越来越近,伸手可及。

克里斯蒂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第二天,当心事重重的我回到化妆间时,那个声音已经在那儿等我了。他的声音显得他极度痛苦。他说:‘假如你把自己的心留在人世间,那么我没有任何选择,我会离你而去,回到天上去。’他的口吻像凡人一样痛苦与悲哀。或许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应该对他有所警觉,就应该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牺牲品,一个他制造的幻觉的牺牲品。但是,我几乎把他当做了我的父亲,对他的信任代表了我对父亲的思念。我害怕极了,害怕再次失去他的声音。另外,我也曾仔细估量过我们之间的感情,它很可能是一场没有结果的冒险,因为,我们分开得太久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不管怎样,你的身份和地位是如此的高不可攀,与你结合只能是一个令我想都不敢想的奢望。所以,我向他发誓:我们之间只存在兄妹情谊,并没有其他什么,我对人世间的爱情是不再抱任何希望的了。因此,每次无论是在剧院后台还是走廊遇上你,我都会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就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的歌唱已经几近完美境界,我的音色是如此的优美动听。一天,那声音对我说:‘现在就去歌唱吧,克里斯蒂娜,去让他们领略什么是来自天堂的歌声吧!’

「就在告别晚会那天,首席女演员卡尔洛塔不知出了什么状况没有来,而我也就幸运地被指名为她的替代者……当我站在舞台上演唱时,似乎有一种陌生的激情在感染着我;我彷佛拥有了一双翅膀,飘飘欲仙,一时间感觉自己燃烧的灵魂已经与躯体脱离了。」

「克里斯蒂娜,」拉乌尔满脸泪水地说,「那天晚上,我的心一直在随着你的歌声颤栗。看着你那苍白的、挂满泪水的脸,我禁不住留下了眼泪。你和着泪水歌唱着,全场观众为你倾倒。」

「演出完的我已经筋疲力尽,」克里斯蒂娜说,「我疲倦得闭上眼睛,当我再次睁开双眼时,你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可是,那个声音当时也我的身边,拉乌尔!……我害怕极了,你说你小时候曾经为我跳入海里捡回披肩,虽然我也知道那是真的,但是我不想也不敢和你相认,我只能装作不认识你!」

「然而,我的把戏是骗不了他的!你早被他认出来了,他嫉妒你。在接下来的两天中,他的情绪坏透了,他常常对我唠叨:‘你爱他是吗?你如果不爱他,你是不会故意装着不认识他的!你们从小青梅竹马,你至少应该像遇上其他人一样跟他打个招呼吧,如果你不爱他,你就不会对同时面对我们两个人而感到恐惧。如果你不爱他,你就不会赶他走!’」

「‘够了!’我歇斯底里地对他大吼,‘明天,我会邀请夏尼子爵和我一块儿去佩罗镇祭奠我的父亲。’」

「‘你想去就去吧!’他回答,‘但是,我也会去佩罗的,克里斯蒂娜,你不要想摆脱我,我会一直跟着你的,无论你走到哪儿。如果你听我的话,不辜负我、欺骗我,午夜时分,我会用你父亲埋葬的那把提琴演奏《拉扎尔的复活》,就在你父亲的坟前。’」

「就这样,我写了一封短信叫你赶到佩罗。我太愚蠢了,对他的安排言听计从,根本没察觉到这是一个阴谋。天啊!我失去了自我、我再也不属於自己:我成了他手里的玩物……」

拉乌尔心疼地看着她痛哭流涕的样子,大声地打断了她,安慰她道:「你不是很快识破了他的阴谋吗?……但是,你为什么就没有离开他,摆脱这个噩梦呢?」

「识破他的阴谋!……拉乌尔!……离开他、脱离噩梦!……噩梦在我识破他阴谋的那一刻才刚刚开始!……你别说了!不要再说什么了!你就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什么都没告诉你。拉乌尔,现在我们应该正视现实,把命运交给上帝吧。拉乌尔,如果你心中有气的话,你就怨我吧!……怨我吧!……在那一个晚上,就已经注定了有许多悲剧会发生的:舞台上的卡尔洛塔就像变成了一只癞蛤蟆一样,只要她一张嘴,她就会像天生就住在池塘边一样,呱呱地叫个不停;剧院大厅的吊灯坠落在了观众席上,突然间大厅一片昏暗,观众有死有伤,惊慌的人们在黑暗中痛苦地惊叫着四处逃窜。

「在吊灯落地的瞬间,拉乌尔,我的心里同时出现了你们俩的形象,那时,你们俩在我心里的重要性不相上下,我不希望你们中的任何一个受伤。当我看见你和你的哥哥仍然毫发无损地坐在包厢里,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但是,他说他今晚一定会来看我的演出的,我感到一阵害怕,是的,我害怕,因为他不是什么天使,他是一个普通人,他也难以逃脱死亡的厄运。我向上帝祈祷:‘上帝啊!不要让吊灯砸着他啊。’舞台上的我心急如焚、忐忑不安,我去受伤的人群中去找他,却一无所获。随即我又想到,为了让我放心,只要他没受伤他就一定会到化妆间等我的。然而,他也不在化妆间。我一个人待在化妆间,满含泪水地恳求他,恳求他:如果还活着,就说说话,让我知道他还活着。他并没有马上回答我,突然,一阵熟悉的、悠长而美妙的低吟在我的耳边响起。那是在耶稣的召唤下,慢慢地从沉睡中醒来的拉扎尔,在看到第一缕阳光时所发出的低吟。我对我父亲的琴声是那样的熟悉,以至於我一下就听出那声音与我父亲的琴声几乎一模一样。拉乌尔,你应该记得,我们在佩罗墓园里就听到过那样的琴声。接着,那神秘的、看不见的乐器开始演奏那充满生命喜悦的乐章,得意之情充满了琴声。伴随着悠扬的琴声,他唱出了那句令人慑服的歌词:‘跟我来吧,不要冲疑!相信我!信我者将青春永驻!向着我前进吧!信我者将长生不老!’当时,我很难说清楚我自己的感受,一边是被吊灯砸伤的人的呻吟,一边是他令人慑服的永生叹歌。我觉得我的身体已经不听我使唤了,他似乎控制了我,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向着他走了过去。而他在我前面领路般地渐渐地远去,我亦步亦趋地紧跟着他,‘跟我来吧!相信我!’歌声在我耳边环绕,我合着他的歌对他说:‘我相信你,我来了……我来了。’令人奇怪的是,房间没有尽头似的在我的脚下延长。这可能是因为镜子反光的缘故,我也正好站在一个镜子面前。在我从那歌声回过神来的一刹那,我突然发现我已经走出了化妆间。」

听到这里,满脸不信的拉乌尔猛地打断了她:

「什么?克里斯蒂娜,你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你是在做梦吗?」

「我确信那不是梦!但是我却一点儿都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你不是也亲眼看见过我从镜子中消失吗?你应该能够把一切解释得清清楚楚的,但是我不能!……我只是觉得忽然之间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镜子没了,房间也没了;当我试图回头去找那回去的路时,我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阴暗的走廊里……我心里充满了恐惧,我大声地尖叫……

「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在远处的交叉口有一道微弱的红光照在墙角上。那歌声和琴声停止已经很久了,在静悄悄的走廊里只有我的尖叫声还在回荡。突然,我被黑暗中伸出的一只手抓住了,就像一根冰冷的死人骨头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极度恐惧的我大声地尖叫着。这时,一只冰冷的手臂扶住了我的腰,然后把我抱了起来……恐惧的我狂乱地挣扎着,我试图抓住潮湿的墙壁,却什么也没有抓住。我绝望了,我的身体无法动弹,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那红光离我月来越近,透过光线,我终於看见了那个抱着我的‘东西’的样子;那是一个穿着黑大衣、头戴面具的男人。我拼了命地想挣脱那个男人的怀抱,无奈我的四肢已经因恐惧而僵硬,我想大喊救命,无奈我的嘴被一只手捂住了——那不是一只来自人间的手,而是来自地狱的死神的手。我恐惧地昏迷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当我从昏迷中睁开眼时,我发现黑衣人就待在我的旁边。一盏昏黄的灯就摆在离我们不远的地上,在离我们不远的墙上还有一汪泉水,在灯光的映照下泉水从墙上咕咕地浸出,最后消失在我躺着的那块地面。我的头枕在了他的膝盖上,面具仍然在他的脸上戴着,为了让我早点醒来,他用泉水默默地抆拭着我的太阳穴。但是这时的他更让我感到恐惧。尽管他抆拭得非常温柔,但他那身装束就活生生地像个死神,这使我恐惧不已。尽管我全身僵硬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但我仍然艰难地推开了他的手,气若游丝地问道:‘你是谁?那个声音到哪儿去了?’但是,除了一声叹息,什么回答我都没听见。

「突然,一股热气朝我迎面扑来。在黑暗之中,我隐约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出现在了那个男人的旁边。我再次被他抱了起来,他把我放在了那白影的身上。我立刻听见从那白影的嘴里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我惊讶地低声地对那个白影喊道:‘凯撒!’马匹兴奋地抖了一下与我打招呼。当时的我,半躺在马鞍上,我认出来了,那白影正是《预言家》中的凯撒,我平时对它特别宠爱,经常买糖果给它吃。但是,不幸的是一天晚上这匹马被剧院幽灵偷走了,我还为此伤心了很久。对於幽灵的传说,我一向斥之为荒谬的事,但我一直相信音乐天使是真正存在的。然而,尽管我不相信幽灵的存在,但是现实不得不让我去想我是否已经成为幽灵的俘虏。那个声音成了我唯一的希望,我在心里大声地向他哀痛求救,祈求他的帮助,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个声音和剧院幽灵居然是一个人。你应该听说过剧院幽灵的故事吧,拉乌尔。」

「是的,我曾经听人说到过剧院幽灵。」拉乌尔答道,「克里斯蒂娜,在你坐上那匹马之后又有什么事发生呢?」

「我一动也不能动地坐在马上,任凭马儿把我带向何处……眩晕逐渐代替着这诡异旅程所带给我的焦虑和恐惧。那个死神般的黑衣人在马的旁边扶着我,我已经放弃了,再也不做无谓的反抗了;在我放弃的一刹那,一种异常平静的感觉笼罩了我的全身,就好像喝了迷魂汤一样。不过,我的知觉仍然清醒,我发现有几点亮光在黑暗之中忽闪忽闪的。根据我的判断,我们当时应该处於环绕剧院地下宫殿的那条窄窄的走廊上。我曾经有一次,仅有的一次,走进了那规模宏大的、神秘的地下宫殿,刚走到第三层我就再也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了。但是,我能够感觉到,在这之下至少还有两层,这地下室规模之大就像一座城市。那时,彷佛有鬼影在我的眼前时隐时现,我害怕了、退缩了。那是黑衣魔鬼为了让火熊熊地燃烧以警告你不要靠近,否则就用火焰烧死你,而在暖炉前面挥动着铁铲和刀叉拨弄着炭火。在这如噩梦一般的夜晚,凯撒若无其事地驮着我往前走。突然,我发现在离我们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群小小的的黑影,像把望远镜反过来看到的一样,这就是那群黑衣小魔鬼,他们在暖炉前面时隐时现……在我们靠近时,他们再一次出现……然后就消失了,没有留下一点儿痕迹。黑衣人始终站在我的旁边,搀扶着马背上的我,凯撒继续往前走,脚步平稳、毫不惊慌……我也不清楚我们到底要在这黑暗的地下室里走多久,我只是约莫感觉到我们一路是在沿着螺旋梯旋转往下走,一直走到这宫殿的尽头。难道我的头还在眩晕吗?……不,这是不可能,我当时非常清醒。凯撒突然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加快了前进的步伐。空气越来越潮湿,而凯撒也终於停了下来。我们被一片蓝光笼罩着,在蓝光的照耀下,黑夜似乎在慢慢地消散。一汪湖水出现了我们眼前,波澜不经的湖面绵延无尽地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中。在蓝色光芒的照耀下,一条小船的轮廓出现在了岸边。

「当然,这湖水和小船应该已经存在很久了,没有什么令人感到奇怪的,但是,想想我这一路的经历,也许在人死以后灵魂渡过斯蒂克斯河的时候也不一定会感到如此的忧虑,卡隆也不会比一直在我身旁的这位死神般的黑衣人更恐怖、更阴森、更沉默。难道是迷魂药失效了?还是这冰冷的清新的空气使我彻底地醒了过来?总之,那种眩晕的感觉已经从我的身上彻底地消失了,但是恐惧又重新占领了我的心头。我的变化很快就被黑衣人察觉到了,他向着凯撒挥了挥手,示意它离开。马匹立即在昏暗无光的走廊里消失,只能隐约听见马蹄声在走廊里滴答滴答地由近而远。而后,黑衣人抱着我一起跳入小船,熟练地解开了束缚着小船的铁环,拿起船桨,强劲而有力地划着水。躲在面具后的那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种无形的压力压迫着我。冰冷的湖水平静而又寂静无声,他朝着那蓝色的光晕划去,越接近那光晕黑暗便彷佛多了一分,在我们整个划入那片光晕之中时,黑暗完全笼罩了我们,似乎黑夜又重新降了下来。在黑暗中,小船似乎撞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我们离开了小船上了岸。

「黑衣人再一次抱起了我,我的精力在被抱起的那一瞬间彷佛完全恢复了,我大声地叫个不停。突然,一阵强光向我袭来,惊呆了的我停止了叫喊。我被黑衣人轻轻地放在了那强光之下,恢复了精力的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四处张望,我猛然发现自己竟然处於一满是美丽鲜花装饰的客厅里。那美丽鲜花就像街上兜售的一样,只是用丝带笨拙地紮成束,俗极了。在每次演出结束以后,都会有许多人送我那样的花。在这片用美丽花朵装饰的巴黎味十足的客厅中,那个带面具的黑衣人交叉着双臂,对我说:‘克里斯蒂娜,你可以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是那个声音在对我说话!,我感到极度惊讶,在极度惊讶之余,我又感到非常气愤。我真想猛地冲过去一把扯下那张面具,看清楚他的真实面目。他看出了我的心思,这时,他又说:‘只要你不试图摘下我的面具看我的真实面目,我可以向上帝起誓你会平安的!’说着,他挥了挥手,示意我坐下。而后,他就一言不发地跪在我的面前。他的谦卑使我的勇气重新恢复了几分,房间里的光线比较充足,房间里的一切都看得非常清楚,这都使我有一种回到了真实世界的错觉。这地上的地毯、这屋里的家具、桌子上的烛台、还有那花瓶还有鲜花,这些世俗之物看得见、摸得着,不带丝毫刚才那种诡异的气氛,我甚至大致可以猜出这些花是在什么地方买的、花了多少钱。这间客厅很是普通,在巴黎几乎随处可见,只是它的出现太诡异了,它的位置太特殊了。世俗的客厅都位於地上,而它却处於地下而已。在这样的事物面前,我的想象力枯竭了。也许,他是一个住在这神秘地下室里的可怕怪人,就像某些栖身於巴贝尔塔的塔顶的人一样,他们躲在暗处施展阴谋诡计,用各种各样的语言唱歌、谈情说爱。

「尽管他的面具使我无法看清楚他的真实面目,但是我仍然从他的声音知道,他是个男人!

「那一刻,我差点儿忘记了自己还身陷险地,未来还有什么不可预知的厄运将要降临,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那是一个男人,那个声音不是天使,只是一个世俗的男人!我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一个梦。我痛哭了起来。

「他似乎也明白了我流泪的原因,他痛苦地对我说:‘这一切都是真的,克里斯蒂娜!我不是什么天使,更不是什么神,也不是什么幽灵……我是一个人,我的名字叫埃利克!’」

这时,一个声音再一次打断了克里斯蒂娜的讲述。埃利克!他们彷佛听见有什么声音在身后重复着:是回声吗?他们回过头去一看,才发现太阳早已下山,夜幕已经降临。正准备起身离开屋顶的拉乌尔,刚想起身,就被坐在旁边的克里斯蒂娜拦住了他,她用乞求的口吻对他说:「拉乌尔,你一定在这儿听我把故事讲完,我怕我没什么机会再讲给你听了!」

「换一个地方再继续讲不行吗?克里斯蒂娜,如果继续待在这儿的话,我担心你会着凉的。」

「那些暗门才是我们真正应该担心的,屋顶是离暗门最远的,所以这里也是最安全的……在剧院之外的其他地方,我们又不方便见面……就现在的情况而言我们还不能和他抗争,千万不要让他怀疑我们,否则,我们的计划就会前功尽弃。」

「克里斯蒂娜!我有种不详的预感,我们不要等到明晚好吗?我们立刻动身,一刻也不要停,马上离开这儿!」

「可是,假如他明晚没有听见我的演唱,他会终身痛苦,毕竟是他使我拥有了现在的歌声。」

「但是,只要你离开他,他必然会痛苦终身的。」

「你说的一点儿也没错,拉乌尔……我离开他也许会使他死去的。」

克里斯蒂娜又用低沉的声音接着说:

「这对他来说是公平的,要是被他发现,我们同样会被他杀死的。」

「照你这么说,他一定非常爱你是吗?」

「他为了你不惜去犯罪!」

「既然我们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幽灵,我们也知道他就住在剧院的地下,那么我们可以去跟他谈谈,我们甚至可以用非常手段逼他答应我们的要求!」

克里斯蒂娜无力地摇摇头:

「不行!绝对不行!我们无法强迫埃利克的!离开这儿逃走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既然你决定要离开他,你为什么还要选择回去呢?」

「因为这是一个没有选项的选择,我必须回去……只有你知道了我是怎么从那个地下室逃出的以后,你才会明白我为什么这样说。」

「我恨死他了,这个可恶的东西!」拉乌尔大声地吼着,「你呢,克里斯蒂娜,在你讲你是怎么从那儿逃出来之前,你能告诉我,你恨他吗?」

「不!」克里斯蒂娜毫不冲疑地回答。

「既然你根本不恨他,你又何必说呢,又何必要离开他呢……你肯定爱他吧?你对他的害怕与恐惧都是因为你对他的爱,对他最真挚的爱!」拉乌尔痛苦地继续说到:「虽然你不愿意面对这份爱,但它时刻都萦绕在你的心头,只要你一想到它,你就会兴奋得全身发抖……想想看吧,那是一个统治着一座地下宫殿的男人啊!」

说着,拉乌尔不禁冷笑一声。

「拉乌尔,这么说,你希望我回到他的身边是吗?」女孩突然打断了他的嘲讽,「你应该知道,只要我回去,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出来了!」

两人无言以对,沉默在三人之间慢慢地扩散,最终把三人紧紧地笼罩在一起,两个在前面谈论,而另外一个则躲在后面偷听……

「我想知道……」拉乌尔把语气缓了一缓继续说道,「你既不恨他也不爱他,那么你对他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呢?」

「恐惧!」她铿锵有力地说出了这个匪夷所思的回答,从黑暗中隐约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