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2)

纯粹是机会,那天才使我到了「吉卜赛庄」的附近地区,我开了一辆出租汽车,从伦敦载了人去参加一次拍卖──这次拍卖不是卖房宅,而是卖里面的东西。这是幢大宅第,就在镇区郊外,奇丑无比的一幢。车上载的是一对老夫妇,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得出来,对收藏混凝纸有兴趣,无论甚么混凝纸用具都可以。我以前唯一听到提过混凝纸的时候,是妈妈谈到和洗盆有关的事,她说过,任何时候混凝纸的洗盆都比塑胶洗盆好得太多!而有钱的人却要亲自下乡来买这种东西来收藏,似乎是件怪事。

然而,我心里不太在意这件事,只想到要翻翻字典,或者在甚么地方看看书,想知道混凝纸究竟是甚么;这种东西竟会有人认为值得租一辆汽车,开到乡下的拍卖场出价来买。我喜欢知道很多事情,那时我年方二十二岁,从各方面所得到的知识相当的多;对汽车知道得不少,是一个很好的机械员,和小心的驾驶人。有一阵子我在爱尔兰管过马匹,当时几乎同一帮毒犯缠上了,幸好我够聪明,及时抽了身。做一辆高级出租汽车的司机,倒是一点儿也不赖,仅凭小费就可以挣好多钱,通常也不用费好大力气,不过这个工作却很枯燥厌烦。

我有一阵子曾在夏天摘过水果,那时拿钱并不多,但是我乐在其中。我也试过好多事情,当过三流大饭店的侍应生;夏天海滩上的救生员;推销过百科全书、吸尘器,以及其他一些东西;还有一次在植物园里,做过园艺工作,对栽种花儿学到了一招半式。

我从来没有固定在任何工作上,因为我发现几几乎我做过的样样事情,我都有兴趣。有些工作比别的做起来难些,但我并不在乎那点,也并不是真正懒惰,我认为自己真正是没法儿安定,想到每一处地方去,见识见识每一件东西,做做每一件事情。我想找点了不起的事,对了,就是这一点,我想找点了不起的事。

打从离开学校起,我就要找点了不起的事,然而却又说不上,了不起的事会是件甚么。也就为了这项了不起的事,使我徒劳无功地、以不满意的办法觅觅寻寻──它在甚么地方?早晚我就会完全知道吧?──或许是个妞儿吧……我喜欢妞儿,但是到如今我所遇见的妞儿,都没有一个重要的……我喜欢她们没错,可是还会高兴地去找第二个。和她们在一起就像我就业一样,有一点点儿满意,但是当和她们玩腻了,就会离开去找另外一个。自从我出校门以后,就一件又一件不停地换着工作呵。

很多人不赞成我的生活方式,我想他们是你们所谓的好心人士,那是因为他们一点儿也不了解我。他们要我找一个好女孩儿,别三心二意的,存两个钱,同她结婚,然后在一件稳定的好工作上安定下来;就那么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个尽头的世界!阿门。那不是真正我要的!一定有比这个更高明的事情,我想;我不要过这种平平淡淡的有保障的日子,这个善良老大的福利国,还在没有经验的道路上一瘸一瘸地走着呢!的的确确我这么想。在人们能把卫星发射进入太空,大家大谈特谈去其他星球访问的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了不起的事激发你,使得你的心扑扑跳;那才是值得搜遍全世界来找寻的呵!

我记得,有一天,我在彭德街上走,那时我在干侍应生,准备要去上班。我走着走着,看到一家商店橱窗里面的皮鞋。它们真是很潇洒的式样,正和报纸广告所说的一般无二:「今天时髦人士所穿的皮鞋。」通常有一个大成疑问的时髦人士照片。以我的词儿来说,看起来总是獐头鼠目,时常使我哈哈大笑,广告就像那样儿做的。

走过皮鞋店到了第二家的橱窗,是一家油画店,橱窗内仅仅只有三张油画,作了艺术性的摆设,用一方色彩天然的柔软天鹅绒,覆盖在一个金色画框的一角上。真娘娘腔嘛!如果你们懂我意思的话。我并不是一个对艺术有兴致的人,有一次由於好奇,进了「国家画廊」,展览会使我冒火,这儿的确使我如此。好高好大一幅幅彩色明亮的图画,画的是两军人马在岩石峡谷里血战;或者,憔悴的圣徒周身中箭;又或者画着好大的贵妇淑女,坐在那里假笑、痴笑,身上穿的是丝绸、天鹅绒、和花边的衣服。我当时当地就决定了,艺术不是为我而有的。可是现在我对这幅油画,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感觉有些不同。橱窗里有三幅油画,一幅风景,画了一些我每天都看得到的漂亮景色。还有一幅是一个女人,画得古古怪怪,完全不成比例,根本没法儿看得出她是女人;我想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新艺术」吧,真说不出个所以然。第三幅就是我说的那张画,其实并不很像一张画,如果你懂意思的话,那是──我该怎么形容一番呢?那是幅简简单单的画。画像中一大片空白,只有那么寥寥几个宽宽的圆圈一个套一个,如果你能那么说的话,全都是不同的颜色──从来没料到过的古怪颜色,这里一下那里一下,东描西涂的片片色彩,似乎甚么都不是,居然说它们还表示有了不起的意义呢!我对形容并不在行,只能说一个人要穷惨了才会继续看下去。

我就站在那儿,周身发毛,就像我出了甚么极不寻常的事情似的。那些又新奇又昂贵的皮鞋,现在我很想穿了,我意思是说对自己现在的衣装,感到有点不是味道。我喜欢衣着讲究,使别人有印象;但是我一生中还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要到彭德街来买一双皮鞋。我知道在这儿,他们开的那一号儿特别价钱──这些皮鞋也许要十五英镑一双。他们说这种皮鞋精工手制或者甚么甚么,总有个理由,价钱就值得开那么高。那根本就是漫天喊价嘛,不错,上等式样的皮鞋,不过你也不必为它付太多的钱呀,我心里这样想着。

可是这幅油画,我心中琢磨,会是甚么售价?假如我要买这幅画像呢?你神经病了,我对自己说。你不能去弄油画,不能像普通人一样。这想法倒是相当不错,可是我要这幅油画呀……喜欢它属於我所有,这样我就可以把它挂将起来,随自己高兴坐下来看,要看多久就看多久,知道它是自己的了!俺!就买画像。这似乎是发了神经病的主意,我又望了望这幅画。俺要这幅油画并没道理,再说,八成儿也出不起价钱。实际上当时我还有钱,在赌马上走运赚了点酒钱。这幅画也许估价要一大笔款吧!二十英镑?二十五英镑?反正,问问价钱又不死人,总不能把我吃了吧,是吗?我就走了进去,觉得室内气势相当逼人,於是采取了保守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