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他都是在轿子里匆匆路过,从未停轿一看,看看今日的米几文几两,看看今天店家的生意怎么样。每一次,他坐在轿子里,精心算计,从皇宫到从云桥,要走多久,他也不知道,好像也只是脑海里一个念头闪过,便到了另一个地方。
今日,他才知道,原来长安街这么长,长安的人这么多,他听不太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不过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说不上欢喜。
为什么?
云自清微笑着看着前方。
「云大人,我是王元九啊,当年就是您给我申的冤啊!」人群里好像有一个人这么喊着。
云自清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听他说起曹国深,他才恍然大悟。那个人当年也参与陷害了他的父亲,四年前,被他抓到致命把柄,一举除了。原来那个证人是叫做王元九……
还有另一个说的,好像是前丞相薛卿贵,也是个不检点的人,犯下的罪足够死一百次,以为没人敢动他,结果却死在云自清手上。
五年间除掉的人一一在脑海里晃过,最后落到了眼前这群衣冠简朴的百姓身上。
他们没有面具,仰着最真实的表情看着他,痛哭流涕。
云自清仰起脸,眼角微酸,心底好像有一种感情肆虐着欲汹涌而出。
「云大人——云大人——」耳边是百姓齐声的呼喊,那个狱卒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您永远是云大人。」
永远吗?
不知是谁带头的,也或许是默契吧,长安街两旁的人全部跪下了。
一时之间,偌大的长安城,炎炎日头,千万百姓,却只有车□辘吱吱的声音,还有,还有那些苦苦压抑的抽泣声,和有压抑不住的冲天哀痛。
长安,彷佛一座日光下的死城。
云自清叹了口气。
是不是长安城所有的人,都聚到了这里?
沈纯茫然望着四周。
阳光在刽子手手中反射,刺眼得让人涕泪横流。
隔着人群,云自清看到了沈纯,遥遥相望。
她看到他脸上的淡然,眼里的微笑。
她回应地扯了扯嘴角,却无法如他一般释然,左胸口的抽痛让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了下来。
太阳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明臣也好,王侯也好,影子缩短的终点,也是云自清生命的尽头。
彷佛有了默契,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
一圈圈的人潮由里而外跪下,只有沈纯,怔怔地站在人群之中。
这是一种默契,是一种由心而发,不能作假的默契,为了帝国长安的一抹亮色,他们致上最深切的哀伤与崇敬。
「云大人不能杀!」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这一句,彷佛在人群中投下了一簇火苗,在瞬间引起了燎原之火。
「云大人不能杀!」
十人,百人,千万人,一同高呼——
「云大人不能杀!」
「云大人不能杀!」
他们之中某些人,是云自清无心帮助过的,可是更多的人,他不认识,甚至,他们也不认识云自清。可是在那一刻,一种千百年来流淌在人民血液中的情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那是黑暗中的人们对最后一丝光明的苦苦乞求,是深受帝国政治压迫无力求索的人们对最后一丝希望的挽留。
多少个千年,太阳在长安的东边升起,在长安的西边落下,长安城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不变的,唯有青天、红日、朗朗干坤!
云自清终於落下了一滴眼泪。
父亲,这就是你至死不愿离开长安的原因吗?
父亲,这就是你愿意用尽生命守护的百姓吗?
日昇日落,长安城里多少个千年。
或许千年后,世上已没有了长安,可是这一刻的真实,会在活着的人心中永存!
监斩官手里令牌一扬,在地上弹了几下。
刽子手泪流满面。
「杀了您,我再也拿不起刀了。」
云自清笑着说:「总要有人动手,谢谢你为我执刀。」
有那么一瞬间,苍天闭上了眼。